这嗓音实在突如其来。
姬卓脚步一顿,花了点功夫,意识到:秦子游在自己头顶。
他抬头看,见那少年坐在树上,似笑非笑看自己。姬卓眼皮一跳,心想:他是何时上去的?
神情却仍平和,同样露出点笑,说:“自然。”
秦子游便从树上跳下,轻巧落在地上,问姬卓:“何事?嫂嫂初至兰曲,你却不陪她。”
姬卓看他。
与下午看妻子时不同,这一刻,姬卓谨慎、小心,不让自己眼里露出太多审视意味。他已经知道,秦子游修为大约远远高于自己……这是自然,这少年有“师尊”领进门,自己却只能对照一本心法摸索,甚至不知有何处行差踏错。
姬卓短暂地思索:方才,秦子游在树上,那个眼神——
实在怪异。
可此刻,少年看他。自郝林之战至今,已有整整十个月。秦子游又长高了些,脸颊线条也少了一分从前的柔软。但他的眼神,在姬卓看来,是仍然信任自己,没有一丝防备。
若说过去一年,姬卓对秦子游有何认知,排在第一的,一定是:此人毫无野心,不足为虑。最大的用处,不过助我找到仙师,问鼎仙途。
所以在清理了刘兴身边的人时,姬卓始终绕过秦子游。刘兴偶尔问起,他也巧妙地替少年开脱。
这个做法还带来了意外之喜。
终究有人对刘兴说起,姬卓狼子野心,欲“清君侧”。刘兴听了,不以为意:女婿若真有那心思,秦子游怎么还宛然无事?
反倒又让姬卓的政敌折了一个进去。
此刻,姬卓温言道:“自然是要陪娴娘的,她如今身子重,好容易过来。”说着,记起自己从前与刘兴的打算。此番刘夫人来兰曲,身侧果然带了个豆蔻之年的小娘子。下午休息,刘氏女对丈夫提过一句,说那小娘子是自己表妹,父母亡故,从小由外婆收养。而今,又被母亲接到身边。
秦子游挑眉。
姬卓长话短说,“我若未记错,明日,便是子游你生辰。”
秦子游眨一眨眼睛。
他看起来十分意外,但听姬卓这样说,有动容,郑重地拱手:“是。”
姬卓微微笑了下,从袖
中取出一把短刀,递给秦子游:“这是我从孙泽私库中得来的,父亲都曾夸过。我对兵械仍不太懂,你是使剑,也不知拿上短刀,是否有用。但思来想去,比起那些字画、古董,还是这个,更适合你。”
秦子游视线落在刀鞘上。
这刀不过他小臂长,拉开鞘看,能见雪亮刀锋,在月色下淌出如水色泽。他心想,自己的确喜欢。这样的欢喜,展露在神情中。
秦子游没有掩饰。
他说:“多谢。”
姬卓便说:“不必客气。”
他洒脱,转身离开。期间,却又又一直留心,听背后动静。待转过长廊曲洞,姬卓知道,秦子游始终立在原地未走。他垂眼笑了笑,回到自己院中。
刘氏女正在窗下看书。
姬卓脚步一停。
短短数月,他心境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看刘氏女,姬卓心知此女聪慧,兼腹中有自己骨肉。甚至比较下来,刘娴骨脉已经算得上通透,不似刘兴那样污浊不堪。可姬卓仍然有些厌倦了,与仙途、长生相比,世俗皇权,似乎又不算什么。他曾经以此为目标,到现在,看到更高地方。
刘氏女已经听到外面动静,放下书本,出门来迎。
她叫一声:“夫君。”
姬卓心思翻动,握住妻子的手。
刘氏女看他,问:“夫君有何心事?”
姬卓笑道:“并无。”
刘氏女听着这个答案,眼神变换,最后,轻轻应一声,温柔说:“既如此,那便安歇吧。”
夫妻二人回到屋内,吹熄蜡烛。
时间往前推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