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她望见陆胥穿着茶褐色短褂僧衣,手里握着一把笤帚,慢悠悠地清扫着寺门前那条长阶上的落叶。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的身姿不似从前那般挺拔了。
她擦掉眼泪,转身离去,从此再没靠近过开阳寺一步。
她说自己在宫外无亲无故,其实并不确切,因为陆胥就是她唯一的那个“故”,只不过她在红尘里翻滚,他在红尘外落定,许多年前就全无瓜葛了。
“十三是你唯一的家人。”苏焕钦仍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口吻。
“……是。”茹宓轻声道。
静了几瞬,只听他冷言冷语:“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等十三知事明理,洞察了你的出身,你觉得他会作何感想?”
茹宓如遭雷击。
这个问题,从生下繁儿那天起,就像根刺一样深深扎在她心里,她翻来覆去想过无数遍,一想就痛。
教坊中的妓子,主要分为卖身与卖艺两种,卖艺的又可细分为歌妓、舞妓和乐妓。
她是舞妓,按理说是卖艺不卖身的,然而,在权势与富贵面前,哪有道理可言。
对繁儿来说,她的出身是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点,将会带给他无穷无尽的耻笑、蔑视和屈辱。
事实上,自从今年秋天繁儿开始去凝辉殿上课,已经开始有人以此讥讽他了。
这是茹宓心里无法言说的隐痛,骤然被触及,她既难过又恼怒,不明白苏焕钦为何要无缘无故地往她心上捅刀子——不对,他才不会白费口舌、无的放矢,他今夜突然翻她牌子,又跟她拉扯了这么多,一定有他的目的。
茹宓鼓起勇气道:“恕臣妾驽钝,不明白皇上的言下之意,请皇上明示。”
苏焕钦道:“你可知道何为‘去母留子’?”
茹宓惊愕失色。
她虽才疏学浅,但也曾读过不少书,她不仅知道“去母留子”,还知道与之相关的“母强子立”、“子贵母死”。
但她不“强”,繁儿也不“贵”,苏焕钦突然提起“去母留子”,明显是为了除掉出身微贱的母亲,留下流淌着皇室血脉的孩子。就如同修剪盆栽,只有剪去枯枝败叶,盆栽才能生长得更茂盛。
失语片刻,茹宓颤声问:“皇上要杀臣妾?”
苏焕钦道:“朕只是为了十三着想。”
茹宓差点冷笑出声。
从繁儿出生到现在,苏焕钦一次都没抱过他,现在却说什么为他着想,实在可笑至极。
苏焕钦紧接着道:“你和姮嫔情同姐妹,朕允许你带上她,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茹宓瞬间如墜冰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苏焕钦是想……让她杀了姮嫔吗?
姮嫔不是他最宠爱的女人吗?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为什么偏偏选中她来做这件事?
为什么?
为什么……
极度的惊恐让茹宓泪如雨下,她不由自主地问出声来:“为什么?”
苏焕钦没有回答她,从始至终,他的表情和语气未曾有过丝毫改变,好像他根本没有心,也没有常人的喜怒哀乐:“朕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三日后姮嫔还活着,死的就是你,和你的儿子。”
他说出如此丧尽天良的话来,茹宓竟然并不觉得惊讶。
虎毒尚且不食子,而他作为一个人……不,他不是人,他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是穷凶极恶的疯子!
“来人。”苏焕钦起身唤道。
等宫女进来,他漠然道:“备浴。”
无需苏焕钦吩咐,自有人来送茹宓回泠泉宫。
眼泪不住地流,仿佛要将这辈子的泪都流干似的。
当茹宓被放置在自己的床上,随行而来的总管太监司竹斋从袖中取出一只青玉小瓶,随手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一开口自带两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