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他从口鼻中呼出一口白气,东陆的气温算不上低,和北地相比,连天上降下来的雪花都像是毛毛雨一样温柔细腻。但是他是南陆人,从出生那一天起,一直到突破渡劫期,漫长的数百年记忆,有八成以上都被南陆的和风细雨与杨柳炊烟所填满。
所以,东陆的冬天对他而言,稍微显得有一些冷。
——或许也是因为现在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
身边二十多岁、神情懵懂娇憨若稚子的女儿抬起手抓住他的双手,放到了嘴边,像小孩子一样呼了一口气:“吹吹,父亲还冷吗?”
他被对方呼吸的热度烫了一下,猛然将手缩进袖子,在女儿面前也不肯示弱……倒不如说正因为在王花花面前,他才不愿意表现得太过无能:“不冷。”
浑浊的灵气在他周身旋绕着,无法带来温暖,只有深入骨髓的凶唳之气。叫嚣着,在主人身边嘲讽嬉笑,等待着反噬的那一日越走越近。
又冷,又饿。或许不是□□的感受,而是源自灵魂的永不磨灭的渴求。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你还好吗?”
他抬起头,拉着女儿的手,看向问话的人。
支涿。那个黄鹤楼楼主信任的副手,来自北地的逃亡者,和雪山上的雪怪如出一辙的白发黑肤,身材高壮,面目英挺,是典型的雪山人长相。但是支涿和他见过的北地人又有所不同。北地的人,在北地那片蛮荒之地久居的人,就连那个隐居于雪山深处的医圣都染上了偏执到令人恼怒的怪脾气,更不用提土生土长的雪山圣所里面的修士。
他过去还是卧沧山的弟子时,有去打过一次交道,差点和那里的人因为一只蜜瓜应当怎么吃的话题争吵起来……总之,都是一群不可理喻的疯子。
支涿看上去要比那群人正常的多。
或许是因为这人虽看着年轻,却也经历了多年的逃亡生涯,从高高在上的圣子沦为北地口诛笔伐的叛徒,而今还光明正大地加入了黄鹤楼,不知暗地里承受了多少无关痛痒的谩骂和含着怨毒诅咒的刺杀。既然支涿活了下来,那么坚韧的内心和强大的实力缺一不可,难怪黄鹤楼楼主如此器重他,就算这人看上去偶尔显得有些傻……
“你又在骂我。”支涿说的很肯定。白发的年轻人皱起眉,表情很不悦,“我在问你话呢,楼主询问你想走还是留下来,如果再不离开的话,恐怕就走不脱了。”
他知道自己的思维经常发散。
因为王花花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交流对象,他又独自一人在这片土地上流浪太久太久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匆匆走过去,没有一个人能够好好地说话聊聊天,连卧沧山袭常峰山顶的风光在梦里浮现出来时,都显得有些面目模糊。等再过上十年,他说不定会忘掉自己过去的身份。然后再过十年,他将会把最后一点坚持抛在脑后。
……当然前提是如果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活。
“我真高兴听见你说黄鹤楼楼主不觉得那件事是我干的。”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王花花揪着他的衣袖让他给换个发型。
王花花其实长得更像她的妈妈。
支涿道:“当然不会是你干的,你一直都在黄鹤楼的眼皮子底下。而且你会干出这么傻逼的事情吗?”
粗鲁。直接。
北地人总是这样,根本不会在不在意的人面前掩饰情绪。
“那我就不走,不是我干的,我做什么要跑?”
“也行。”支涿干脆利落道,“那你自己研究研究怎么躲过去这段风波,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可以跟我们提。”
真随便啊,也就是事关生死,黄鹤楼根本不在意吗?
连惊雀野的消息都不能让那位楼主重视起来,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心中有数还是错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王秉通给王花花梳了一对双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