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瓶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我们这些入了贱籍的,命却也没比您卑贱到哪里去,”他直直望着这客人的眼睛,眼底晃动的,说不出是悲凉,还是旁的什么,“这一生,无奈二字,公子怕是不懂。”
“可也无碍,之后自然会懂。”
他慢慢站直了身,正欲让人把这位听的一愣一愣的客人扔出门去,却听见背后骤然传来了另一道声音,“我懂。”
含瓶的脊背忽然僵了僵。
“我懂。”
初次踏入此地的张老板又将方才两个字重新重复了一遍,就只直直地望着眼前这人,瞧着他清瘦的背影,“我懂的,二爷——所以,您跟奴才回去吧?”
含瓶没有回头。
他只道:“你认错人了。”
声音却是沙哑的。
张老爷却摇头,苦笑道:“这么多年过去,我自然认不出您的模样儿了;可那画却是不会变的,那笔触也是我熟悉的。当年我伴着您学了那么久的画,怎么可能不知道您下笔是什么样子?”
含瓶仍旧固执地站着,甚至不肯把身子转过来看看这人。他只是一点点掐紧了掌心,又把这话说了一次。
“......你认错人了。”
张老板哑声而叹,却也并未逼他,只是道:“我明日还会来的。”
他走了。
含瓶跌坐至椅子上,面上都有一刹间的空白。那一声二爷就像是根线,一下子拉扯着他的心,要把他直直拉回至二十年前去。
可他晃动了下,又重新将这颗惴惴不安的心拉了回来。
不能去想。
那时那个在父亲的臂弯里被教导着作画的孩童,如今已经是在这风尘里头打滚过一遭的丢心客罢了。
他哪儿还有脸面,去认回这些昔日的故人?
寇秋不在书院中,吞龙便凑了上来,满面好奇地打量着含瓶,又去若有所思看那位张老板离开的背影。
“含瓶?”
含瓶不答,唇紧紧地抿着,用力闭了闭眼。
“......含瓶?”
吞龙又喊了声,心里头隐隐生出了点担忧,拿手晃了晃他。青年方才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来,瞧他一眼,道:“做什么?”
吞龙嗑着瓜子问:“刚刚那是谁?”
含瓶并不愿详谈,只含糊道:“认错了的客人。”
吞龙又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慢慢眯起眼。
当天下午,寇秋一回到馆中,吞龙便立刻嗑着瓜子去找他的爹八卦了。他往寇秋房里的椅子上坐了,煞有介事道:“爹,我觉得含瓶有情郎。”
寇老干部果然很关心,立刻问:“是吗?”
“是,”吞龙吐出片瓜子壳,把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讲了讲,愉快地和寇秋分享这份得来不易的八卦,“爹是没瞧着含瓶当时的脸色,那活脱脱就是个被抛弃过如今不愿吃这回头草的怨妇——我已经决定了,下一个小话本就写这个。”
寇秋不关心小话本里头写了什么,他只关心自己的崽子,“那人是什么样的?”
吞龙于是冥思苦想了半日,最后给了个答案:“俩眼睛一鼻子一张嘴的。”
寇老干部:“......”
吞龙说:“爹,我们之前见过那么多男人,哪里分得清哪个是什么样子的!”
左右都是个人样儿,不过有的是好点的人样,有的是磕碜的人样罢了。反正上了床之后,基本上都是一个样子。
寇秋听他说这客人明天还会来,第二天便没有再上街,专心在南风书院里等自己这个二儿婿上门。
张老板果真又来了,且带了一箱子满满当当的银子,将含瓶的画全都买下来了。
他并未多和含瓶说话。然而含瓶这一日都心不在焉,几次将砚池里的墨汁沾染到了手上。
寇老干部嗅到了修成正果的味道。
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