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久未降水的丰州府刚刚响过几个闷雷,一场大雨铺天盖地而来,将谢家门前石砖缝中堆积的泥灰冲刷了个干净。
管家娘子刚从娘家省完亲回来,紧紧攥着伞从道上一座座巍然不动的牌坊穿过,好不容易到了谢家门前,回头一看,裤腿上已经溅满了泥点子,不由得轻骂:“该死的雨,早不下晚不下,簇新的裤子又得洗了。”
她说完,就看见谢家大宅的黑门紧闭,明明是见惯了的粉墙黑瓦,却从中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管家娘子压下心头的不安,上前拍了拍门环。
不一会儿,门房老李一瘸一拐地开了门,他早年跟着谢家老太爷外出贩运木材,驾车的时候不慎翻沟里残了一条腿,谢家老爷觉得可怜,就让他留在家里做清闲的差事。
“管家娘子回来了。”老李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好像不管谢家发生什么事,他都是这样的表情。
也是,谢家不知遭了什么诅咒,男子皆活不过三十,谢家老爷两年前去的,谢家唯一的男丁珍少爷才十六,生下珍少爷的林姨娘年纪轻轻已经开始吃斋念佛,整个大宅死气沉沉,唯独珍少爷在的时候,那些女人们才会露出几分笑颜。
老李见多了,也就心如止水了。
管家娘子手里挽着一个竹篮,顺手掀开上面的细布,利索地拿了两个红糖馒头,塞给老李。
“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少爷小时候最爱吃,老李你也尝尝。”管家娘子今年刚好二十五,十三岁进的谢家,后来被大夫人许给了管家刘春,如今的魄力气势早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小丫头能比,在谢家过得滋润得很,瞧着气色比几位夫人姨娘还好。
老李接过那两个馒头,笑着问:“难为管家娘子还记着我这个老头子,你这是要去大夫人那里请安?”
管家娘子抿嘴笑,“那是自然,大夫人好心允我回家探望双亲,我一回来就得知会她去。”
说起谢家的大夫人,那真是个善心的女子,只可惜嫁给老爷几年都没能产下一儿半女,如今老爷一去,地位倒显得有些尴尬了。
老李的手滞了滞,看了一眼大宅深处,天色昏暗,影壁后头通往大堂的甬道竟像是一张黝黑的大口似的,活生生要将人吞噬进去。
他说:“大夫人她……”
管家娘子见他欲言又止,疑惑渐起,“大夫人怎么了?”
老李欲言又止,就在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南院的方向突然爆发一声凄厉的哭喊,那是大夫人的院落。
屋檐滴落的雨滴透着一股淡淡的腥气,管家娘子后背一寒,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心中生出巨大的恐慌。
她把竹篮丢给老李,急忙朝南院跑去。
路上一个丫头小厮都没见着,管家娘子心中更乱,喘着气跑到大夫人房门前,哆哆嗦嗦地推开门,“夫人,我回来——”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就像被棉絮堵在喉咙口,整个人如同雕像,呆呆地瞪着房梁上那袭白衣。
白衣的主人好像在看着她,又好像没有,她乌黑的长发蓬乱,血红的眼珠子瞪大若铜铃,舌头伸在外面,黑红色的血顺着舌淌得下巴胸前都是,成了个血人……
管家娘子木着脸,移动眼珠看向座上的谢老夫人——她面目老朽,眼中古井无波,如同看着死人一般看着她,手里依旧捏着那串檀香佛珠。
她两边的婆子手里各拿着一根木棍,上面已是血迹斑斑,俨然如同两尊恶面罗刹。
管家娘子喉咙里那团棉絮突然消失了,她膝盖一软,跪倒在那片血泊中,突然凄厉地尖叫一声,得偿所愿地晕了过去。
*
江晟年站在谢家门口。
老李已经看他半天了,谢家的女人大多是寡妇,他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这儿影响实在不好,老李注意到已经有过路人开始指指点点,于是拖着腿准备上前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