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嘉平帝依旧留宿昭德宫。
等嘉平帝睡着了, 郑贵妃披衣下床。宫人早已经在纱帘外等候,听见脚步轻响,忙捧上热水巾帕, 她坐在镜台前洗去半残的妆容,桃仁拈了一枝半开的花苞, 倒出香粉, 轻轻拍匀了, 涂在郑贵妃手上。
不一会儿, 纱帘后面隐隐约约传来嘉平帝在梦中呼唤郑贵妃的声音。郑贵妃推开桃仁, 起身掀开纱帘往里走。嘉平帝侧身躺在枕上, 眉头紧锁, 她挨着床沿坐下,轻轻拍着他的背, 柔声道“不怕,皇上, 不怕繁儿在这里保护你。”
嘉平帝拉住她的手,依恋地蹭了蹭, 眉头渐渐舒缓。
郑贵妃坐了很久。
帘外的宫人以为她睡了, 窸窸窣窣收拾妆奁匣子准备退出去, 却听纱帘一声轻响, 郑贵妃走了出来, 坐回镜台前, 揉了揉眉心, 面容疲倦, 朦胧灯火下她的脸比白天要更加苍老,每天涂上厚厚的香泽润泽的油亮发丝里闪烁着细细的银线。
宫人面面相觑,重新打开妆奁,继续为郑贵妃涂抹脂膏。
桃仁弓着腰,等掌心的温度融化色如红玉的香膏,轻笑着道“皇上心里只有贵妃娘娘,死一个吴贤妃又怎么样皇上根本不记得她是谁。”
刚才嘉平帝和贵妃用膳的时候有些不愉快,她们还以为嘉平帝生气了,没想到嘉平帝还是留宿昭德宫。宫人眉飞色舞贵妃果然荣宠如初。
郑贵妃冷笑。皇上不是不记得,他只是不在意罢了。吴贤妃得宠时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年轻美貌,梳高鬓低髻,穿一身浅青色宽袖大衫,鬓边簪一朵通草花,淡抹脂粉,说不出的新鲜娇美,十几年过去了,她早不再是当初那个水灵灵的吴贤妃,宫中貌美的妃嫔那么多,皇上怎么可能还会心疼她
不自量力的东西以为凭着一副好相貌就能爬到贵妃的位子,撒娇卖痴哄得嘉平帝屡屡为她破例,怀了身孕以后哭哭啼啼,不是说头疼就是肚子痛,一天请三回太医太医院嘱咐她好生静养保胎,她偏不听,挺着肚子在雨中等着嘉平帝,嘉平帝心疼她,当着宫人的面把她从长街一直抱回宫
半个月之后吴贤妃真的肚子疼小产了,郑贵妃在昭德宫笑了一个时辰活该
吴贤妃对嘉平帝哭诉说她是因为被昭德宫的宫人吓着了才会小产,嘉平帝没有听信她的一面之辞,训斥她几句之后拂袖而去。之后吴贤妃就失宠了。
宝镜在灯火照耀中闪烁着幽冷清光,郑贵妃望向镜子,摸了摸自己满布皱纹的脸。
那时候嘉平帝相信她,她也问心无愧。
后来就不一样了自从她的宝哥夭折以后,她疑神疑鬼,暴躁易怒,看到怀有身孕的妃嫔就忍不住想把对方的孩子抢过来,她没有指使宫人去害死哪个皇子或是妃嫔,但是她也不曾因为宫人作践哪宫妃子而训斥他们,她冷眼看着一个个皇子夭折,心里只有快慰她的宝儿死了,其他皇子也不配活在世上。
郑贵妃不知道嘉平帝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谋害皇嗣的。当她得知朱瑄的存在时,嘉平帝已经秘密派人看守东宫,他亲自和她说明此事,握着她的手,潸然泪下“繁儿,朕已经人到中年却膝下荒凉,朕愧对列祖列宗,天可怜见,原来淑妃早已为朕诞育皇子,朕有后了”
他实在太高兴了,等不及和她商量,当天就册封朱瑄的生母为淑妃,让司礼监拟旨立朱瑄为皇太子。
如果她的宝儿没有夭折,皇太子本应该是宝儿。
那一瞬,郑贵妃忽然明白,嘉平帝在求她,他求她手下留情,为他留下一个继承人。
嘉平帝依旧依赖她,她陪伴嘉平帝太多年,他离不开她。但是他不相信她,他从不质问她,不是因为他信任她,而是不在意那些妃嫔皇子皇女的死。
刚才她提了几句吴贤妃的事,嘉平帝立马变了脸色,他宁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向来如此,和文官闹僵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