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胡乐停下时,舞姬旋着裙摆从案前退下。
场上奏起琵琶,从永安宫梨园借来的乐人一共十二人,坐于东南西北四个角落,时而清脆时而浑厚的乐声自四面八方涌入席间贵人耳中,十二只琵琶同时响起的瞬间,气势磅礴的曲调震撼人心。
康乐半醉,粉面酣红,拥着怀中的宝鸾问:“小善,好不好听?”
宝鸾懒懒歪在康乐肩头:“好听。”
康乐问:“那是她们的琵琶好听,还是姑姑的琵琶好听?”
宝鸾道:“姑姑的琵琶,乃是仙乐,怎能拿来同凡间之物相比?”
康乐笑倒,端起案上装葡萄酒的镶金兽首玛瑙杯喂宝鸾:“小善这张嘴,真真甜蜜。”
宝鸾抿一口,顿时咳起来。
康乐拍拍她背:“我在你这般年纪大小的时候,早已喝遍全长安城的酒。瞧你,喝点葡萄酒也能呛住,也不知是和谁像,李家子孙中就属你最不能喝酒。”
宝鸾细声道:“表兄也不爱喝酒,许是和表兄像。”
康乐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崔玄晖,眼神忧伤,抱紧宝鸾:“等你表兄回来,我定要狠狠灌他三坛烧春,叫他醉得再也离不开长安才好。”
宝鸾道:“我帮姑姑一起灌。”
康乐重新笑起来:“好孩子,多亏有你在跟前,不然我可怎么办,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
宝鸾道:“还有宰相大人。”
康乐捏捏宝鸾粉嫩的脸颊:“你姑父那个人,成天埋在工部,今日建塔明日修坝,哪有闲工夫在我面前做可心人呢?”
宝鸾一本正经道:“姑姑灌他三坛烧春,叫他醉得再也离不开崔府便成。”
康乐咯吱宝鸾:“好啊,你敢取笑姑姑。”
宝鸾笑着求饶:“好姑姑,我错了,再也不敢了,饶过我罢。”
琵琶奏过半曲,宴上搏斗的高台已经收拾完毕,除了主位的康乐和宝鸾外,其他人的案座皆数挪动更换。
今日的重头戏即将开始,昆仑奴们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摇头晃耳,看着有些奇怪。虽然奇怪,但也不影响大家继续观赏。
宝鸾入宴时才知道康乐准备了昆仑奴要送她,相比其他人的期待,她心中毫无波澜,甚至隐隐有些抵触。
她并不喜欢看人搏斗。生死殊斗应该在战场上,而不是在欢声笑语的游宴中。
琵琶声声激昂,似暴雨坠瓦,又似万马奔腾。
昆仑们毫不费力打趴四个猴人,场上响起喝彩声:“好!”
忽然有人问:“怎么就四个猴人,还有一个呢?”
高台边缘一人手脚并用爬上去,麻绳绑高的衣袖下,一双细长瘦癯的手撩开衩衣下摆:“在这。”
“公主又做善事了。”
身家清白的寻常百姓想要进入永安宫尚是难于登天的事,更何况是像他这种曾经卖身崔府为奴为仆的人。
车夫说得没错,小公主确实是在做善事。
她将他从崔府的奴变成她一个人的奴,虽然还是做奴,但奴和奴之间亦有不同,如果他这辈子注定要为谁当牛做马,那他也要自己选择主人。
尘土飞扬扑到班哥脸上,班哥一时不慎吃了些灰,咳嗽起来。
车夫道:“这里在修路,难免尘土多,这有块巾子,你包住脸。”
班哥谢过车夫给的罗巾,脸包起来捂住口鼻,果然轻松不少。
车夫又大声提醒道:“殿下,莫要开窗,外面呛。”
班哥全神贯注听车厢里的动静,果然听到里面传来窸窣的细碎声。
但不是应答声,而是开窗声,像是有意瞧瞧外面的灰土有多呛,小公主的咳嗽声传出来。
车夫自责道:“早知如此,便不该提。”
班哥趁势和宝鸾搭话:“殿下,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