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妃下葬后, 宫中一切恢复如常。像是大海里投入一颗小石子,涟漪刚起便迅速恢复平静,朝阳殿遽然逝去的香魂没有引发太多关注, 宝鸾除外。
她细心地关注着班哥, 比从前更频繁地去寻他玩耍,试图借以玩乐分散他的悲痛。
然而班哥总是不在清思殿。
派去清思殿打探的宫人悄悄回来和宝鸾说, 六殿下每日天未亮便起,每晚夜深时才睡, 一忙起来,好几天都瞧不见人。
宝鸾找李世一打听才知道, 原来班哥最近除了习文练武外, 还进了兵部历练。
这个所谓的历练, 显然不是舒舒服服地坐在皇城都堂当差。
“那小子真是自找苦吃, 竟然跑去西郊大营,那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对于班哥被派去西郊大营的事, 李世很是不屑。
在李世看来,这个弟弟瘦弱文气, 虽然赢过几场马球赛,但打马球和进大营历练完全是两码事。
打马球或许还能靠几分运气, 但进大营历练就只能靠毅力了。
“有机会你劝劝他,莫要跟自己过不去, 他若想找事干,我手里好几件差事匀他一件便是。”
李世都这样说了,宝鸾哪能不担心?
西郊大营有多可怕,人尽皆知。世家子弟若不争气,家中长者便会威胁他们进西郊大营磨砺,郎君们听到西郊大营四个字, 堪比小儿见到恶鬼。
如今班哥去了那样的地方历练,他虽是皇子,但那地方根本不讲身份,管你是什么人,进了大营就是大营的人,得按大营的规矩来。
按李世的说法,班哥去大营就是去受苦受难的,他过去已经吃过那么多苦头,现在该享福才是,就算勤勉上进,也不该折磨自己。
宝鸾决心劝劝班哥,夜晚守在窗边。
这段时间班哥忙得不可开交,她连他的人影都见不到,饶是如此,她依旧知道,他日日记挂着她。
白天没影的人,夜里却会在她的窗边流连。
他送来各种各样的礼物,有时候是一盒千金难买的香饼,有时候是一个精巧贵重的银球香囊,有时候是一斛波斯国特有的螺子黛。每天早上起来,她打起窗棂,窗外就会有他送来的东西。
昨夜他送来的,是一幅画。
画技谈不上高超,甚至有几分青涩,一笔一画勾勒出一个美人。美人坐在云上,长长的裙摆垂落,背后霞光万道,仙鹤展翅。
宝鸾甚是喜欢。她捧着画看了一天,越看越欢喜。
她想起他之前送她的那个美人灯,灯上画的人也是她。他学画才几个月,却能将她画得如此好看。
别人也画过她,全都不如他。
宝鸾双手托腮看着月亮,静静等班哥的到来。
她发觉自己似乎对班哥不太一样,她自己也有些苦恼。
比起唤他六兄,她更喜欢喊他的名字,不是阿耶为他取的大名和字,而是他以前的名字。
现在没多少人会唤他的名字了,他说,自从做了殿下,就只有她一人唤他“班哥”。
他不但不在意她唤这个名字,似乎还很喜欢她唤他这个。
他曾告诉她:“这样显得我们俩更亲近。”
她喜欢亲近他,可又不是对兄长们的那种亲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才做了她不到半年的兄长,她努力了很久,仍觉得他是班哥而不是六兄。她将他当班哥,不是从前做随奴的班哥,而是和她一起玩一起苦笑的玩伴。
赵妃死后,她见过他悲伤落泪的模样,那一刻,她只想保护他,让他不要哭泣,不要伤心,她愿意做任何事让他走出悲痛的阴影,只要他能重新快乐起来。
宝鸾对前三位兄长都是敬爱有加,对身为痴儿的四兄是对小孩子的疼惜,而对班哥,不是敬爱也不是疼惜,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总之她喊他六兄时,不如喊他班哥时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