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志才道:“芟除敌患,聚资而退,何过之有?唯独一点——董仲颖手段太过粗糙,又不懂得制约亲兵,方才惹得众怒。若制定法度,改弦更张,以身作则,‘奉法者强则国强[2]’,何愁不能安邦固国,枯木逢春?”
崔颂忍不住问:“则民若何?”
董卓的统治如此残暴,官宦士子尚不能保全自身,那普通百姓该怎么办?史诗中记载:董卓的军队滥杀无辜百姓,拿他们的人头充当讨贼的军功——为了彰显自身的强大,连虐杀无辜弱者这种事都能做出来,如何指望他爱民、利民?
不管什么时代,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都有一道平衡。压迫的极致是反抗,一旦平衡被打碎,接踵而来的就是造/反。
“若无一统,战乱流离,死去的百姓会有多少?生命都不能留存,何谈‘民若何’?”
崔颂哑然。确实,根据后世资料,凡是大分裂期,人口锐减的数值都令人心惊胆战。距后世分析,东汉人口约有五千多万,到魏国建立的时候,人口只剩下几十万!一百个人中只活下了一个,连曹操都忍不住写下“生民百余一,念之断人肠”的诗句。纵观各个朝代,盛世也好,暴/政也罢,只要维持着大一统,又无过多的天灾**,无论人民过得如何,人口总数至少能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数值。“兴,百姓苦;亡,百姓苦。[3]”究竟是“兴”更苦还是“亡”更苦,谁也不能断定。单论惨烈程度,战乱带来的伤害,可比一个昏聩的政/权要深厚得多。
可想到一路以来的所见所闻,崔颂对董卓的恶感颇深。不说曹老板、孙碧眼、刘皇叔,就是袁绍、袁术、刘璋,任凭哪一个摄政,在他看来都比董卓好无数倍。
“今天下英杰辈出,匡扶社稷者,何独董卓一人?”
何况董卓马上就要被王允设计杀死了,看好谁也不能看好董卓啊。于情于理,崔颂都不想戏志才蹚这趟浑水。
谁知道,崔颂不提则罢,一提到“天下英杰”,将话题引到袁绍等人身上,就引起戏志才的一声冷笑。
早在董卓迁都之前,十郡的州牧便已举旗反董。
“如今义军盘踞旧都、举伐董之旗,而天子羸弱,不说义军怯弱不前,只知飨宴,纵是消灭董仲颖,又当如何?”
“充其量,不过是重蹈春秋之覆辙罢了。”
崔颂感觉自己就快撑不下去了。但他还是竭力保持泰然的姿态,借着给戏志才倒水的机会努力搜刮应对的言论。
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长了些,在他缓缓倒茶的时候,身后传来戏志才不咸不淡的声音。
“崔弟何以不言?”
杯中的茶险些溢出,崔颂放下茶杯,学着另一个自己的神态,挑眉反问:“你我意见相左,正如杨朱和墨翟[4],颂不想白费口舌,亦不想与志才辨个高下,倒不如闭上口,做个安静聆听的听众。”
戏志才笑,脱履上榻。
“崔弟仍是看得通透……天色不早,早些休息吧”
崔颂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有些濡湿了。
劫后余生躺在床上,崔颂右侧着身子,还没适应与“陌生人”同榻的不适,旁边突然有一只手伸来,揽住他的后背。
崔颂浑身的肌肉瞬间僵硬。
“怎的后背如此之湿?”
崔颂平复狂乱的心跳,故意放慢语速道:“许是先前关门的时候,不慎被雨水打湿了。”
戏志才似未起疑,关切道:“可带了换洗的衣物?若就此合着湿衣入睡,恐有寒邪入体,不可怠慢。”
崔颂应了一声,到外室的衣箧旁换衣服。
他并未注意到身后若有所思的目光。
崔颂本来还想让乔姬给戏志才看一下病情,结果敲了门,开门的是甘姬,说乔姬还没回来。他只得无功而返,同时心中对乔姬的疑虑更深。
这一夜,许是太累的缘故,崔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