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颂这边正有点恍惚,以“为主人分忧解愁”为己任的侍女迈着小步近身。
“公子,已是未时五刻。公子可要抚琴?”
抚琴两字将崔颂从“身边都是牛人”的震惊中拉了回来,变作不敢置信的惊悚。
“你说什么?”
一身月牙曲裾的侍女显然不能明白崔颂为何突然变了音,眼带不解地觑了眼他的脸色,又飞快地低下头,“已是未时五刻,公子可要抚琴?”
一直以来都作为“对牛弹琴”中的那只“牛”的崔颂顿时僵硬了后背。
更让他感到可怕的是,坐在对面的便宜侄子,眼中竟流露出了期许的意味。
由此可知原主的琴艺大概很是不错……但知道这点并没有什么软用,不会的东西就是不会,就算身体里还残留着弹琴的本能,他连曲谱都不知道,又怎么弹?
兴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崔琰正襟危坐,肃手一揖:“叔父可有心事?”
崔颂精神一振,正要拿“是啊我心事重重不想弹琴”当理由躲避露馅的危机,却见崔琰并袖再揖,十分真诚地道,“若是此事不宜明言,叔父便以琴曲为载,聊作排解,如何?”
穿着湘色衣裙的侍女麻利地搬了一张琴出来,搁在崔颂身前刚被替换的琴案上。
崔颂:……
这时候崔颂才想起来,古琴这玩意儿在古代不仅仅是高雅的代表,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作用——抒情。
心情好的时候,弹琴。心情不好的时候,弹琴。无聊的时候,弹琴。千言万语不知道怎么表达,弹琴。高兴得快疯了,弹一首。悲伤得快死了……还犹豫什么,当然是弹琴发泄啊。
正所谓“畅”“操”“引”“弄”,其中的“操”,就是因忧愁而生的一类琴曲。
所以在崔琰和两个侍女看来,“心事重重”的崔颂简直不能更需要弹琴了!
可崔颂觉得自己一点也不!
他还想努力抢救一下,然而不等他开口,他的面前就多了一只漆盆,一顶香炉。
“公子请净手。”
“……”
事已至此,崔颂只能麻木地任由侍女帮自己洗手,又麻木地点了只香,插在狻猊青铜炉上。
案上的古琴有七根线,琴身乃白桐木所做,琴头雕有囚牛的图案,栩栩如生,一看就是相当高档的工艺品。
崔颂木着脸,左手指腹搭上琴弦;宽袖拂过,宛若在琴上晕开了一滩白墨。
忽然,他重重一压,瑶琴发出一声惊鸣。
崔琰与二侍女皆是一怔。
崔颂面无表情地收手:“颂心中所想,唯有这一声矣。”
崔琰肃容:“愿闻其详。”
“季珪可知董卓?”这一句话崔颂斟酌再三才问出口。他虽然不知道中平六年是哪一年,但看他现在生活在洛阳,小日子竟然还过得有滋有味,器具用物无一不精,必定是在洛阳城被烧毁之前。而且两个侍女的表情都十分镇定,半点忧惧都没有,所以……如今外界应该还相对比较平静,至少董卓尚未进京,汉灵帝也应该没有领便当,没到何进和宦官上跳下蹿的时候。
不过现在汉灵帝虽然还没死,估计也离不远了。毕竟崔琰的年龄放在那里,曹操开府的时候他还十分精神,往前推二十年,怎么也该是汉灵帝快要驾崩的那几年吧?
果不其然,崔琰对董卓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痛恨的情感,甚至有些陌生。
“董卓……?”稍稍回忆片刻,崔琰不确定地问道,“可是河东太守董卓董仲颖?”
“正是。”素白的指节离开琴弦,崔颂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把高大上档次的古琴,幽幽一叹,“中央疲弊,战乱四起。若要说倾覆大汉的最后一把刻骨钢刀,既非黄巾军,亦非宦官与外戚,而是固守地方的兵马。”
崔琰手腕一抖,酒樽中的酒液溢出少许,在玄色衣袍上点出几道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