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侵昏,晚风拂面,远处渔家的灯火如星如火,三三两两散漂在江边。
鲁肃的唇边衔了一抹笑,遥遥看着远方归家的船夫。
他年轻时也是江淮一带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老去的眉眼中依然有种精干而坚韧的英俊,似山岩间盘踞的劲松,经霜历雪,更见风骨。
此刻,一种类似于孤寂的情绪在他眼底慢慢散开,随着明灭的灯火闪烁不定。
兵不血刃拿下荆州三郡,这本该是一场彻底的胜利,可李隐舟并未从鲁肃的表情中看出一丝应有的狂欢。
提出与关羽单刀赴会商谈之人正是鲁肃,双方并没有立即谈拢,但这一谈无疑给了刘备一丝喘息的机会。
最后划湘水而治,或许根本不是孙权最初的目的。
毕竟他精心筹谋这场布局已足够五年甚至更久,就连刘备要娶孙尚香的小动作都忍了下去,甚至不惜假死顾邵暗中调兵,其所图谋又何止和谈之下的三郡而已?
李隐舟看着鲁肃平静的面容,仰头灌下浓烈一口好酒,借着酒意玩笑道:“我在公安时与诸葛先生有一面之缘,他是个很不错的酒友。”
鲁肃眼底划过一丝讶异,随即会意地笑了起来:“若他是吴人或许我们还能常常同案饮酒。不过以他的资质,若同为一主,恐怕如今也没有我说话的余地了。”
听他这样说,李隐舟越发笃定了此前的猜测——
他是故意给刘备喘息的机会。
为了给已摇摇欲坠的联盟最后一次重归于好的机会。
察觉到他复杂的目光,鲁肃仰头痛饮一口,随意将那空荡的葫芦往水中一抛,笑看他一眼:“可惜每次与他同饮都是大战关头,他总在偷偷算计着我。”
李隐舟索性直接问:“既然知道他们心怀不轨,为什么还要坚持联合呢?”
“为何?”鲁肃伸手点天,如将星辰握为棋子,指给他看,“而今曹操在汉中与刘备相会,若我们不退这一步势必要与曹军正面相抗。血战以后,谁主天下?”
他顿了顿,声音平静:“我曾也和公瑾、子明有过同样的想法,以为割据长江二分天下,坐拥天险便可有百年之安。可江陵一战让我清醒了,一个曹仁就令我们死伤无数,甚至连公瑾都……放眼如今的吴军,又有谁有昔年公瑾的筹谋?我们行军打仗是为了来日的安定,眼下选择和谈,也同样。”
没有人比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屠夫更渴望和平,今日一切的牺牲都是为了来日的安稳,所行的每一步都踏在血光上头。
所有人都可以冲动,可以放肆,可以被胜利冲昏头脑,而身为都督的他不能。
谏言直犯未必中听,经他出口也会驳了孙权的面子。鲁肃唯有耐下性子旁敲侧击,借着身无公职、全然无害的李先生的口风指点年轻的主公,教导他如何操纵天下这盘大棋。
李隐舟约莫猜测到了鲁肃约他喝酒的一番苦心,想起孙权那冷面冷心下压抑的寒火,不由笑叹:“你这样违拗主公,他气疯了吧?”
鲁肃竟露出一丝得逞似的狡黠笑意:“何止生气,要不是我虚长一辈,我看主公都想杀人了。”
可孙权最终还是尊重了鲁肃的想法,咬着牙后退了一步。
两人望着河面随波聚散的星光,不由相视一笑。
“他不是个会打仗的人。”李隐舟皱了皱眉,“而且脾气也差,还说不得他,小时候孝则无心说几句胡话,他都能记恨好几天。”
可正因是亲近之人,才越计较。
鲁肃听出他言外劝解之意,反坦荡道:“只有无情之人才能做帝王,我倒宁肯他记恨我,忌惮我,去培植他自己的心腹。来日我如公瑾一样离开的时候,他才可以继续握稳大局。”
李隐舟微微一愣。
江东闻名的四代都督之中,周瑜曾有赤壁之战的光辉,吕蒙留下过白衣渡江的传说,后来的陆逊火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