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隐舟上次见鲁夫人还是建安二年,曲阿水畔。说起来也是小事一桩,他在看病之余略耍了个心眼帮鲁肃夫妻二人重修和睦,也借机找鲁子敬讨了个人情债。
算来足有十二年之遥。
一轮时光翩然擦过,岁月在她的眉间勾画出数笔细纹,年轻时候那股横天横地的锐气在水乡里涤荡过,也渐显出温柔而坚韧的内里。
鲁夫人的一席话似惊雷炸开了噩梦。
李隐舟早料想她必来,却没想到她能打着这个旗号。
庄稼连年歉收,又遇天灾,哪有所谓“民之富而义者”?老百姓自己能度过难关就不错了。
唯一还有余粮以应的,就仅剩吴郡世家豪族。
自那年平乱,世家半数倾覆几近凋零,心灰意冷者众多,即便是太守朱治也未必有本事说动他们开仓赠银。
但鲁家不同。
鲁肃半生慷慨豪迈,吴地受之恩惠者众多,就连年轻时的周瑜都曾借他的粮应急,若起振臂一呼,自有四方百应。
那些年施下的善意随着水脉播散开,历经风雨,成参天的树,终还给他一片荫蔽。
出发之前,李隐舟就算过一笔账,治好一个人的花费足够养活十个壮丁。朱治固非恶吏,但也绝不是什么圣人,当断即断,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消耗。所以他立即写信令董中送给鲁夫人,请她出手襄助,就当还昔年鲁肃承诺的人情。
而她也果然来了。
李隐舟疲惫地仰在地上,长长呵出胸口凝聚的冷气,松弛着目光看重云暴雨后的天色。
明媚的天光薄洒下,将湿冷的山岚驱散开,露出湛蓝的天空。
云也舒开。
他缓缓搭下眼帘,撑着手臂正欲起身,一角滚着泥的裙边飘入视野。
下意识地眸。
一双比雨后蓝天更清澈的眼微弯着,与他的视线正正撞上。
孙尚香解开披在身上的蓑衣,盖在他泡得七零八碎的衣衫上,笑道:“李先生已经够辛苦了,现在换孙先生来了。”
她一身素衣已染得浑黄,白皙的脸上糊了好几道泥水印,一头黑漆漆的发随意拿木枝捆了捆,从头到脚全无半点孙家嫡女的体面。
想也知道是自个儿逃出来的。
李隐舟不由哑然失笑。
朱治怕是胡子都要气歪了。
一面笑,一面搭了她的手起身。冻僵的身子踉跄了两步才略站稳,左腿后知后觉地迸出钻心的疼痛。
“不妨事,天太冷了。”他抢在孙尚香关切之前赶紧掐断这个话题,拧着眼皮瞧了瞧城门口的情形,“城里还好么?”
这个城指的是自然是吴郡的主城,而非眼前的荒城。
孙尚香笑容淡去,叹了口气:“雨刚停住没几刻,大水冲溃了堤坝,淹死了许多人。眼下粮食损失惨重,朱太守正紧急从其他郡征粮——可其他郡也正自顾不暇,前线又那么吃紧,谁也分不出余粮了,都在告穷呢。”
想也知道如此,吴地不仅临江,却也有一面临海,风暴一旦登陆,人的力量便渺小得卑微。
城门外遥遥可见黄水慢涨,几艘小船落叶似的飘在上头,董中正指挥着两个鲁家家奴搬动上面的粮食。
这样天怒人怨的时候,鲁夫人能借得物资渡水而来,委实不易。
李隐舟收回视线,问孙尚香:“你怎么与鲁夫人一块来了?”
孙尚香道:“我翻/墙逃出府里的时候撞上了守卫,慌乱中就闯进了张氏家里。没想到鲁夫人正在张家借粮,她替我当堂痛斥守卫,我便趁乱躲了起来,后来扮作她的侍女混出了城。”
两人一拍即合,踏着小舟便来救人。
想及鲁夫人怒骂官兵的泼辣场面,连孙尚香都露出钦佩之色,难怪能把鲁肃将军治得服服帖帖!
说到此处,她也好奇极了:“阿隐,我在路上听夫人说了你们当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