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宴席的时候,夜已过半,交错的觥筹在残灯中碰出清脆的声响。醉酒的将士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重生的轻快笑意,吴军和刘军勾肩搭背地酣睡在一起。
“你们知道黄都督是怎么保下一命的吗?”一片混乱中,李隐舟听见有人打着酒嗝讲起故事,“他驾着火船冲了过去,在危急关头跳进了水里,那波浪里谁能瞧清楚是黄都督?他被没眼色的刘军捞起来了,还当战俘关进了茅厕,冻了一整夜,几乎断送了性命。好在韩当将军偶然路过,才把他救了出来。”
也就趁着黄盖还在病榻,这群小子才敢编排这位老将的故事,这段轶闻是真是假尚待考究,但从之前凌统隐秘的笑来看,应当流传甚广。
围观的小兵都吃吃笑了出来,黄盖的部下挽起袖子作势要揍阔谈的那人,闹出鸡飞狗跳的一阵。
士兵们不会去想胜利了之后,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起码在这一刻,李隐舟想,孙刘两军是真正的盟友。
比这些小兵醉得更夸张的是参战的将领们,难得没有张昭顾雍一班老朽的冷厉眼神盯着,平时就不算安分的武将纷纷似脱笼的狼群放飞自我,痛快淋漓地纵酒狂歌、举杯啸月。
甘宁将酒杯一掼,笑道:“早听说‘曲有误,周郎顾’,这么好的日子,都督给我们露一手!”
李隐舟几乎被这句话绊了一跤。
敢让高傲的周瑜弹琴助兴,也唯有甘兴霸如此狂骄。
他想起那一年江夏小聚,同样的放肆妄为,心中终觉这场盛宴当少了一人,那个一身侠气的男人怎么会缺席赤壁之战?
“你父亲呢?”李隐舟转眸瞟着凌统,见他目光透着冷光落在甘宁大笑的脸上,心头忽踏空一步,踏出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凌统的脸色却是变也不变:“平江夏的时候战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
夺江夏是当年平乱后孙氏朝外踏出的第一步,也正是有了江夏这块沃土,江东才算是真正有实力和曹营会战长江。
终究还是没有名震天下啊。
李隐舟沉默片刻,平静地灌了杯酒。
宵风拂卷着额发,如水的月色落了满怀,宴会的尾声中,一道清凌凌的琴音响起。
琴音流转在夜色中,似破冰的春潮在山间奔腾,卷着碎冰碰出流畅的节奏,和缓时如静水拂柳,激越时又似惊涛拍岸,时而低沉细雨微澜,片刻后又高昂直冲云霄。
琴弦在最激昂的一刻迸出铮然一响,一曲未尽,唯有余音震着夜宵。
周瑜怜惜地抚着断弦。
众人皆是如梦初醒的遗憾表情。
夜终是太深了,倦意慢慢蔓延开。在此起彼伏的梦呓和鼾声里,烛火燃到尽头,一抹赤金的朝阳照亮了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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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隐舟辞别了准备继续攻克江陵的联军。
腿上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下,匮乏医疗资源的前线实在没有可以动手术的条件,他心头很清楚自己跟着只会是累赘。
凌统派了小兵送他回程,皱了眉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沉默片刻,还是问出口:“以后还能走路吗?”
李隐舟吃痛地趴在马背上,经过了两天的耽搁,伤口的情况在进一步恶化,他却只是笑笑:“能走,人没有髌骨也能走路,只是老了以后比旁人更容易受伤。”
听了这话,凌统拧起的眉倒松快地舒展开,他们这些乱世漂泊的人,有一刻便过一刻,谁还计较老来舒不舒服?
于是潇洒地转身离去,挥手和他算是作别。
“不送了,我还得去跟着都督取江陵!”
见凌统的身影逐渐没进天光明处,李隐舟方缓缓吐出一口气,忍着剧痛、嘶哑了声音,对面露担忧的小兵道:“我不回海昌,带我回吴郡。”
小兵尚且有些犹豫:“可是凌将军是受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