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的第一场雪,不消数日,便被连绵的寒雨涤尽。
坤宁宫东暖阁里,烧着暖暖的地龙,素面缂丝六角桌屏前,盛放着一枝早开的梅花,远远瞧去倒不像真的,反似绣上去的一般。
周皇后倚窗而会,怅望着远处被雨幕洗作深绛色的宫墙,那琉璃瓦上的几缕残雪,早被连日阴雨洗刷成了灰色,再不复从前的洁净。
在她身后,吕尚宫与严宫正束手而立,俱皆低眉敛首,呼吸声都比往常轻了几分。
周皇后很不虞。
这一点她们心知肚明。
事实上,就连她们自己亦觉着,发生在哕鸾宫之事,透着股子诡异,分明有问题,却又偏偏无从下手。
就在数日前,吴嬷嬷的尸首一经发现,她们便立时上报了太后娘娘并皇后娘娘。
太后娘娘倒还好,她老人家如今最着紧的,除了小皇子,便是三公主,旁的她并不过问,想来亦是精神头不济。
而周皇后自接手此事后,便无一事觉得满意,红菱之死、吴嬷嬷之死,她都认定了有蹊跷。
可是,这几日连番审问相关人等,吕尚宫她们却是一无所获,那些被罢黜的女官个个叫屈,哕鸾宫的宫人更是任事不知,就算动了刑,也问不出什么来。
明查暗访了这些天,也唯有吴嬷嬷的那本记事簿,让事情有了些进展。
今日,她二人便是来向周皇后禀报此事的。
“照你们这话说,那冷香阁一年前失踪了的罗喜翠,实则是被吴喜莺给弄死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皇后终是启唇问了一句。
语毕,缓缓回首,看了看矮几上那本陈旧的簿册。
那正是从吴嬷嬷屋中搜出来的。
“回皇后娘娘,吴喜莺在簿子里就是这般写的。那罗喜翠嫉妒于她,屡次三番出言讥讽,吴喜莺便在气头上杀了她,又将尸首分成二十六袋,埋在了玉带河边。那尸袋已经尽挖出来了,簿子上的字迹奴婢亦让人验过,正是吴嬷嬷的笔墨。”吕尚宫答得沉稳,显是有备而来。
根据记事簿所载,建昭十三年春末的一天,罗喜翠随侍当年的张婕妤外出访客,因寻净房出恭,恰巧偶遇吴嬷嬷,两个人口角起来,吴嬷嬷一时气怒,便拿石头砸死了她。
过后,吴嬷嬷将尸首搬去隐蔽处藏着,原以为会有人发现,却未料,那尸首竟一直没被瞧见。她索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分尸藏尸,将此事变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严宫正此时亦接口道:“为小心起见,奴婢让仵作验了那些尸块,从里头翻出了两样头面,奴婢拿去请静嫔娘娘瞧了,静嫔娘娘认出来了其中一样,说是她当年赏的。”
“你说的就是这两件东西?”周皇后锁着眉,抬手指了指那簿册旁的一方素巾。
素巾之上,呈着两样很旧的首饰,虽经擦拭,却仍旧布满了污渍,只能勉强瞧出一样是银鎏金蝎虎啄针、一样是玉蘑菇掠儿。
严宫正见状忙回:“回皇后娘娘,正是这两件。那蝎虎啄针便是静嫔娘娘当年赏的。”
周皇后目注案上的首饰,神情间不辨喜怒:“就凭着这两件头面,你们就认定了那尸首是罗喜翠?”
“回皇后娘娘,除了头面之外,那尸首的腿骨处还发现了一处旧伤,据服侍静嫔娘娘的刘喜莲说,罗喜翠当年摔断过腿,在外安乐堂养了些日子才得好。”严宫正低声道。
周皇后挑了挑眉:“这又是何时之事?静嫔也知道么?”
“回皇后娘娘,那是她两个服侍静嫔娘娘之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她们都在西苑洒扫,罗喜翠贪近路从假山上摔下来伤了腿,不只刘喜莲一人知道,她们同辈的都知道,奴婢也找人问过了,都说确实有这么件事。”严宫正道。
头面加腿伤,足可断定那碎尸就是罗喜翠。
“原是这么着。”周皇后微微颔首,眉尖犹自拢着,丝毫不见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