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太混乱,到处都是利益勾连,致使世人总觉得做君主最重要的就是要扼杀人性。
牺牲能牺牲的一切,争取能争取的一切。
这便是朱明百思而不得其解的地方。
以他所见,江对面的这个对手,比起他起势时坐拥地利、从先父、封逑和鞑靼分别得到的种种优势,他可谓是除了一个恶劣的皇族血脉就一无所有。
其父封逑的名声是怎样的?哪怕他现在出现在大魏任何一个郡县,当街喊一声助他者能得万户侯,也会被当众用石头砸死的地步。
这样的人,他的儿子能是个什么样?被他杀过的那些其他藩王证实了,他们的确是废物,唯独在封琰身上,所谓“血脉论”被彻底推翻。
“你应该并非好战,否则当年杀至朔京城下之后,也不会因为顾惜民力而果断撤回帝江关,如今却放弃唾手可得的疆土,岂不怪哉?”
“难道世上岂止于燕、魏?你敢确保往后没有极北强胡,或是外夷崛起?我们这一代卖了,得几十年太平,往后我之臣民便会觉得‘反正祖上就是这么做的’,所以外人打进来,只管开关祈降就是。”封琰冷然道,“如此百年,或不至百年,汉民必亡。”
夏洛荻心里一定。
她一直都知道,每个人都在看着眼前利益的时候,只有他想得很远。
——主公想做什么样的君王?
——做什么君王,先做个人吧。
——主公和别的主公不一样,说起话来像是话本里的英雄。
——什么时候起仅仅说两句不违背良心的空话,也能成英雄了?那岂不是人人都是英雄。
“人各有志,我不强求。”朱明摆摆手,让人把那诏书的碎片拿走,复又道,“还有一事我不解,你既有此志向,想来很是惜命,又为何与我先锋大将第一战时,单骑回城救自己的谋士?救世主都死了,谈什么百年大业,那不是和你之前说的本末倒置?”
那是在灵州起事之初发生的事,当时北燕骑兵已经打穿了西路防线,前面三个藩王被砍,眼看着就要兵临城下。
灵州不靠山不依水,不是久守之地,越王府上下一致决定去攻北燕驻军较少的漓州。而当地百姓都是灵州军家眷,最终便决定由封琰领军先打下漓州,再带着百姓出逃,最终由谋士假装灵州刺史拖时间。
夏洛荻就是那个冒充灵州刺史的谋士,她向北燕的先锋大谎称将在十日后开城献降,但事实上提前五日就已经从山道转移了百姓,最后只给北燕的军队留下一座空城。
可想而知北燕当时的先锋大将有多震怒,而越王府的谋士这边也认为独守空城的夏洛荻死定了。
只有封琰回来救她,最终单骑冲出重围,为她挡箭时,手心被流矢射穿。
“倘若你那时死了,所谓百年大业、中兴之主不过是一口空话罢了,值得吗?”朱明问道。
“为众人抱薪者,不得使其冻毙于风雪之中,我素以为这是为人之本。”封琰继续说道,“而以结果论,你若问值不值,当然是值。”
“我是听闻过,那位谋士就是后来的夏青天,只可惜……”
朱明说到这里,忽然从封琰身侧的文士装佳人脸上捕捉到了一道视线。
她正凝睇于封琰手背上的旧伤,眸光中略带一丝幽柔。
这道视线被朱明捕捉到,他坐直了看着夏洛荻,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名闻天下的‘女半相’……我的探马真该杀,先前信誓旦旦说什么铁面无私的虎姑婆,当真是瞎了。”
“……”
或许是直觉使然,当着封琰的面,朱明道:“听闻阁下是女儿身之后,便入了魏国后宫,孤深以为可惜。以君之大才,又是乐公嫡传,若是放在我北燕,封侯拜相不在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