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脸颊瘦削苍白,显得那双眼睛格外的大,眼神却是麻木的。
妇人也转头瞧着自家女儿,又心疼又无奈:“自打她阿爷在战场上没了,这日子便过不下?去了。先时我还能做些绣活儿勉强支撑一下?,如今眼睛也不行了,她阿弟身子骨差又病了……”
姜韫闻言蹙了眉:“朝廷不是发了抚恤金吗?给战死士卒的家眷每户十两银子。”
一两银子便能折一千文铜钱,能买两百斗米,够贫苦人家吃喝不愁好一阵了。
妇人摇头:“哪有十两之多?统共加起来不足百文
。”
姜韫眼眸微瞠。
她呼吸有些急促,沉默了半晌,转头让锦瑟去取银子来。
妇人忙不迭拦她,姜韫却执意把银子取来塞给她。
沉甸甸的十两银子,捧在手里让妇人浑身发颤。
“这如何?使得?!”
“本就是朝廷欠你们的。”
“那也不该贵人出这份钱……”
姜韫顿了顿,静了片刻,尔后轻声道:“我祖父是宰执,位列三公。父亲是吏部尚书,掌天下官吏之任免、考课、升降,底下?的官吏贪污受贿官官相护,他有罪责。我夫君……是户部尚书,掌赋税、俸禄、收支,钱是从上?一任尚书手底下?拨下去的,他上?任后便彻查了军需和?抚恤金的贪墨案,只是这银子想必还未来得及拨还到百姓手中。”
妇人和小娘子皆惊住了。
两相静默了下?来。
姜韫心绪很是复杂。
她想起沈煜查贪墨案之时曾在朝堂上?放话说不放过任何一笔烂账,吞进去的每个子儿都得吐出来。
彼时她觉得他未免太过锋芒毕露、急功近利。官场就是池浑水,水至清则无鱼。哪能一上?来便这般不留余地?
世家们一面忌惮他,一面笑他年轻不知世故。
姜家百年来的昌盛,一整个庞然的家族背后,也难免背上?不少烂账。前世处于风口浪尖,首当其冲,便被沈煜下?狠手挖出来不少。
他下?手越狠,皇帝便越宠信他,他便能爬得越高?。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姜韫自然而然地认为,他如此不留余地下狠手打压世家,是为了自己的权势。就像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她自己。她行事向来只问对姜家有利与否。
钟鼓馔玉的世家笑年轻气盛的将?军不知世故,因在他们眼里那些账册上?的数目,战死的兵卒、饿死的百姓,不过只是多一笔少一笔的事儿。他们看不到数目背后一个又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和饿得面黄肌瘦的黎民苍生。
但沈煜不一样。
他就是从这样的人间里爬出来的。
兴许也是这样一间破败得承受不起风雨的陋室,只不过重病卧榻的是李氏。
他就这样逆天改命,硬是杀出一路血路,一路攀至万人之上?。回头望时,苍茫大地
上小如蝼蚁的苍生,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姜韫觉得羞愧。
妇人到底还是收下了银钱。
“若是再有短缺的,便只管来谢家找我。”姜韫皱着眉,四下?打量了一番,还是觉得不大妥帖。就算有银钱,也不能坐吃山空。她也不会在关东久待,照拂不了太久。
她想着,招手让小娘子近前来,细细端详了她半晌,问:“你可愿到首饰铺子里去给掌柜打下?手,做些杂活之类的?能挣些月钱。”
妇人眼睛不好,还要留人在屋里照顾儿子,做不了什么活计。小娘子年纪不大,人机灵又勤快。卖花这样的买卖到底不长久,饱一餐饿一顿的,去铺面上做些杂活倒尚可。
小娘子闻言,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
姜韫莞尔。着人去跟谢如锦说一声,那铺面在她名下?的嫁妆里。
片刻后,她便告辞了。妇人相送时,红着眼眶连连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