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垂下双目,轻轻道:“陛下心里不是早已有了主意……当年灭了沈氏后, 却唯独留下那孩子, 带回宫里悉心抚养,如今已是教养有成。”
“沈安?”徐姜笑了笑, “他倒是比他叔叔多些心思,蛰伏于梁宫这十数年, 寡人知道, 他内心的仇恨从未消除过——可只要他能治理好大梁的这片江山, 这王座便让他来坐,又有何妨?”
沈安是沈存的侄子, 沈氏一族在十四年前被株连九族,是徐姜亲自下的诏令。
沈存意图谋逆,徐姜亲手砍下了他的头颅。
“沈存还活着的时候, 是大梁国将, 敌国无不闻风丧胆……这么多年过去了,寡人每每想起他,却总是当年他给我做兔子灯时的模样。”徐姜的语气里不无怀念,可是一双眼睛却是漠然。
她不再自称“寡人”, 锦衣默然。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去找父王, 我对他犹豫了……可是父王却告诉我,人心并非一成不变,今日情谊, 或许明日就便刀剑相向。”徐姜弯起唇角,“沈存最终还是背叛了大梁,他不肯满足……现在看来,还是父王有先见之明。”
“陛下。”锦衣低下头,“臣觉得,人心这种东西,任是谁也无法预测的。”
她知道那些年代久远的纠葛。
沈存求而不得,也不甘心一辈子只能与徐姜君臣相称。他有野心,有手腕,当年沈氏权势通天,他距离权利的王座只有一步之遥,若是胜了,王位与爱人,都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他做出了正常人会做的选择,结果输给了徐姜。
这样的悲剧源于他太深的执念,最后化为一团烈火吞噬了自己,也灼伤了徐姜。
可如果一开始并不这样选择呢?若徐姜只选择做一个寻常的公主,没有太大的野心,亦不会为国事所累……或许,他们二人的结局,便不会落得如此唏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徐姜说,“不过这些其实都没有太大的意义了,父王走了,沈存也死了,我很快也将步上他们的后尘,终有一日……这大梁疆土上的王座也将易主,没有什么能永恒不变。”
锦衣摇头:“人死后或许什么都不知道,既是不可见之事,陛下又何苦平添烦恼?”
徐姜呵呵一笑:“我可没有烦恼,事实上,当我说出这句话,我才发现,我对于大梁,其实并没有那么执着……锦衣,你信不信,我曾梦到上辈子的事情,那时候,我为了赵瑞,做了他的内应,窃取了宫里的机要,背叛了我的国家。”
“也许我对大梁,根本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我永远为着别人的期待而活着,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陛下——”锦衣叹气,正要开口。
徐姜堪堪止住她。
“让我说完。”
她从发间取下一支簪子,纯金打造,簪首雕刻着一只玄鸟,栩栩如生,左右分别以刚玉和琥珀雕刻成眼,镶嵌上去,颜色与徐姜的一对异瞳相类。
“这是父王在我及笄那年所赠,寄予了他对我的期许。从那时起,不,或许更早,我便一直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所努力。”玄鸟簪摆在手心里,徐姜仔细端详,“我不想让他失望,我很害怕,当他不再期待,便会收回目光,那时我将重新回到一个人的世界。”
“而等到父王真的离开后,我却早已习惯了这样一直往前,就好像他还在继续注视着我那样——可是其实我很清楚,父王不会回来了,只剩下我一个了。”
徐姜说得很慢,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空气变得沉默。
锦衣轻轻叹了口气:“陛下,您将大梁治理得很好。”
她不知还有什么别的可说,锦衣在徐姜身边随侍了许多年,一向以为她是一个刚毅果决、沉静智慧的君主,可此时却发现,徐姜还有这样的一面。
脆弱而偏执,她在暮月宫里无声无息地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