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跟着方姑姑一起去正殿,东配殿和正殿之间只隔着一处庭院。院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棵老松,挺拔、高大,枝叶一直延伸到正殿的屋檐下,如一把撑天巨伞。
老太太常在树下纳凉。
这不是阿娇第一次陪着老太太来甘泉宫小住,她没嫁给刘彻的时候几乎年年都来,对甘泉宫的一景一物十分熟悉。
行走间记忆复苏,如同逛自家后花园。
老太太是所有出来避暑游玩的人里最忙的。先得在专用来接见朝臣的承光阁里聆听奏议,接着得处理紧要的朝政。听说才刚歇下来,有工夫进内室更换沾满尘土的衣物。
吉祥和如意两只鹦鹉最得老太太喜欢,这次一同带出门放风。鹦鹉绿豆大小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见到阿娇扑打翅膀十分兴奋,却不开口叫人。
阿娇取下发髻中的一枚钗子,探进鸟笼里逗最为活泼的吉祥玩。
老太太爱养鸟,会说话不会说话的都养。不一定要叫声悦耳,只要合老太太的耳缘就行。
隔着一道屏风,梳发的宫女不住声地夸着老太太头发养得好,不用梳发髻披散头发最美。
时下女子确实以披发为美,但长发披散要美,意味着对发质的要求很高,又要乌黑又要有光泽,还得柔软不毛躁,甚至对发量也有一些要求,真正称得上美发者百不足一。
阿娇走进去,看清梳发宫女的模样。
嗯?是个陌生的面孔。
老太太神情淡淡的:“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满头白发苍苍老矣,还美什么?你不用哄我。”
铜镜里照不出老太太的神情,梳发宫女顺嘴道:“您只有几根白头发,藏在满头黑发里根本瞧不见。”
老太太神色愈发冷淡,招手道:“阿娇过来。”
阿娇心里叹息一声,随手把刚从头上拔下来的簪子插回去。快步走到老太太身边,示意梳头宫女交出木梳。
“让她去吧!”
阿娇笑着说:“外祖母,阿娇伺候您梳发。”
“嗯,”老太太微往后靠,声音里辨不出喜怒:“你来说说,外祖母头发白了多少?”
屋内伺候的早察觉到气氛不对,闻言纷纷低下头。哪怕主子眼睛看不见,一个个也不敢稍有懈怠,便是方姑姑也紧绷着脸皮,一口气憋在心间——那几位赶来甘泉宫的大人和老太太说了什么?老太太的心情怎么骤然就变坏了。
阿娇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端详老太太片刻说:“将近白了一半。”
老太太半转过身子,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舒缓了。
“我平生最厌恶欺我眼瞎骗我的人。还是娇娇诚实,打小不说谎话,如今也没变……”
梳头宫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想要辩白求饶又不敢开口。
阿娇只是笑笑,挥手让梳头宫女退下。
“我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笨的,怎么敢在满宫的聪明人面前说谎。要是被拆穿的话,脸往哪里搁。”
老太太:“你啊!性子傲慢,容易吃亏。”
阿娇梗着脖子道:“吃亏可以,丢脸不行。”
老太太都被逗笑了。
阿娇挽着老太太的胳膊把人拉起来:“不说这些没趣的,外祖母您不饿吗?阿娇饿了!咱们用午膳吧。”
老太太莫名的火气又莫名散去,欣然同意。
膳房送来的膳食不会缺蒸饼,凉粉是早备好的。阿娇要的鸭子锅没放在两人面前的长条食案之上,而是另起一桌,由侍膳宫女看顾。一来,天气炎热。小火炉、陶锅齐齐上桌热浪滚滚,有些不美;二来。老太太的膳桌绝不能有炭火、明炉之类的物件,以免伤着她。
阿娇上前一看,陶锅里一整只鸭子去头、去掌、去内脏,肉烂而未脱骨,炖得汤色澄亮,酸香扑鼻。汤里浮浮沉沉的根茎块色泽偏暗,似乎不是新鲜的萝卜,而是酸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