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站在花园子里,怔怔地盯着西天逐渐隐没的夕阳。随着那一线红光逐渐散尽,她眼中清晰地闪过一抹失落之色,身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跟在她身边的莺儿见状,急忙把搭在胳膊上的薄披风给她披上。宝钗迅速用披风裹住了身体,这才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六七月的天气,正是三伏天,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可是,每每黄昏,当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宝钗就会下意识觉得冷,发自内心的冷,冷到骨子里。
莺儿担忧地说:“姑娘的惧寒之症总不见好,这可如何是好?”
明明是大热的天儿,姑娘的手脚却总是冰凉凉的,捂得再厚也不见一滴汗。
要知道,姑娘从前最是怕热的,从五月中旬就开始用冰了。
可是最近这两年,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添了这惧寒之症。老爷和太太也不知动用了多少关系,找了多少名医,钱财、药材流水似的用,却总也不见效。
想到前两天才送走的那个江西名医,莺儿忍不住啐了一口:“什么江西名医?连个病症都看不透,也好意思自称名医!”
宝钗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安抚道:“好了,那么多大夫看了都不济事,哪能独怪他一个?”
莺儿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结束了对江西名医的讨伐,转而道:“鸽子姐姐熬了甜汤,这会儿应该能喝了。姑娘,咱们回去吧。”
宝钗失笑道:“是你这丫头嘴馋了吧?”
莺儿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见她这样活泼可爱,宝钗终于从内心深处察觉到了一点儿暖意来,在她唇角晕出一抹暖阳似的笑意。
莺儿一眼瞧见,不禁呆了呆:“姑娘,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此时,主仆二人都不过十岁出头儿,莺儿一个家生子出身的小丫头,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见识,只觉得好看,却没什么华丽的辞藻去形容。
但只她那副呆呆怔怔的模样,已经胜过许多华美的诗词了。
宝钗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晚了,甜汤就要凉了。”
“哦,对了,甜汤!”莺儿惊了一下,上前扶住宝钗,“姑娘,咱们快回去吧。”
“好。”宝钗露出一抹包容的笑,让莺儿有一种回到了娘亲身边的错觉。
真的是错觉吧?姑娘明明比自己还小两个月呢!
若是宝钗能听见她的心声,定然会暗赞一声:不愧是最能知晓她心意的莺儿,小小年纪便这般敏锐。她的肉_身虽然年轻鲜嫩,可内里苍老的灵魂,可不就是够做莺儿的娘了吗?
宝钗很清楚,她的惧寒之症,世上没有一个大夫能治好的。
谁也不能治好。
你可曾体会过冰天雪地里活活冻死的感觉?
一夜北风急,卷着屋顶的茅草不知所踪。大雪从屋顶的破洞里钻进屋子里,落在烧得浑身滚烫的宝钗身上,一层又一层,直将她堆成了一具雪雕,又再落成一座晶莹的坟荧。
金钗雪里埋。
她出身金陵薛家,江南人尽皆知的珍珠如土金如铁。
可是,到了最后,莫说是一件厚重保暖的狐裘,便是廖以遮蔽风雪的茅草,她都没有。
何其荒谬?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她想:这就是报应吧。
她竭尽所能,为自己,为薛家谋划了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婚事,却断送了林妹妹最后一抹生机。
可是,贾家却并没有成为薛家的靠山,她谋来的夫婿也并不能成为她后半辈子的依靠。
本就不是她的,最后果然就不是她的了。
就算荣国府二房被圣人赦免,并被赐了爵位又能如何?
那个时候,宝玉已经出家了,二老爷贾政膝下,只剩下了贾环这一个儿子。而贾环得势,自然是要寻回自己的生母的。
她那高高在上了一辈子的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