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像井一样暗。
阳光只通过一扇窗照进来, 一带金光斜切着墨色的桌案。
唐璜坐在一张椅子上, 面容浸在幽暗中。更显得他面容, 白皙而清寂。
阳光恰好笼上他一只手。那只手的手指,清瘦、修长。
他正在拨弦,弱弹着怀中的柳琴。
他的背后是一架贴墙书架,上满摆满地方志、水经注等古旧的书籍, 也有各类最新的“最毒兵器谱”“十个绝不能和他交手的人”等江湖杂书。
琴音有一种古朴的安静, 他唱《秋风词》: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 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 何如当初莫相识。”
他轻弹轻唱,视线掠向窗外,思绪似乎被拉向了远方。
他又想到了上辈子的事。
他为苏弑去杀张采菊张大侠。
张采菊也曾一度是武林江湖中泰山北斗般的人物。他的儿子张七星虽不似父亲年轻时一般“拳打南山猛虎, 脚踢北海苍龙”,也算是不堕父亲的威名。要想杀这样一个名门大侠是十分不容易的。
恰逢张采菊举办赏菊会, 邀武林侠士到东篱山庄品酒赏菊。唐璜便男扮女装, 充作表演的歌姬混了进去。
——他就是在唱这首歌时遇见的钟池。
彼此,唐璜为着单恋苏弑的苦涩,将一首简单的歌, 也唱得如指尖划骨般,仿佛要透一点什么进你的骨髓里去。
他的歌声雌雄莫辩,虽不及女声柔婉,却也减了几分矫揉脂粉味,另有一股清澈爽脆。
因而他的哀愁里,便有了一种纯净的滋味。
钟池举着酒杯,杯却未挨到唇。一双漆黑的眸定着,目光从那对极浓的眉下、从酒杯上透过来,凝视着他。
他记得那双眼睛,就像刀一样,仿佛要把他的心剜出来。
他们首先从目光开始相遇。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样的目光意味着什么。这样浓烈的、专注的目光,并不曾冲散他眉间的清愁。
现在他已明白,那叫“一见钟情”。
那天夕阳昳丽,周围开满各色菊花——泥金香、紫龙卧雪、朱砂红霜……他坐在高亭上,阳光也是这样斜泻进来,照亮他的一双手。
一双手在撩拨被光染亮的浅金弦。
他想他看上去一定很美。
来的客人很多。
他还没有找到机会向张采菊下手,张采菊已经被人杀死。
他欲趁乱从屋顶逃走,却遇上了坐在屋脊上的钟池。
他看上去冷酷、沉默,又像一把刀的刀刃,锋利而不可忽视。
他伸出长腿挡住他的去路,问他借一块手帕。
唐璜递给他手帕,看着他擦拭刀上的赤血。
他将血污的手帕塞进衣襟,又掏出一块青玉牌丢给他。
那个时候,青麟楼还只是个小组织,远没有现在那么厉害的名气。
他捧着玉牌问道:“这是什么?”
钟池道:“青麟牌。”
唐璜道:“做什么呢?”
他道:“杀人,半价。”
现在,六个青麟楼的杀手已经围住了书桌。
唐璜一脸淡然地抬起头,侧过脸来。
(他抬头时,杀手们俱是一愣。)
唐璜对杀手们却并不在意,他只是看向钟池。
钟池也正看着他。
在他那双漆夜般的眼中,是否正露出惊艳、失神一类的神情?
唐璜露出了一丝自信的微笑。
钟池既没有惊艳,更没有失神。
只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杀!”
六把刀,瞬时从刀鞘中吐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