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望湖楼,雪渐渐地轻细了。
“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
积雪将银品药庄的四野掩盖,只留下一条黑缎带似的小溪,穿林而过。山边凝滞的白云,也仿佛与堆在山上的积雪冻成了一块儿。
庭院中的池塘贪食了片片飞琼,似乎都冷得凝滞了,珠白、金桔的锦鲤在这种凝滞中缓慢摆尾,往来着嚼食着梅花的影子。
松树,更显清瘦;梅花敷雪,也更清艳。
这里的花树楼阁,还是昨日的花树楼阁;
但这里的景色,却已与昨日不同。
但景色无论如何变化,都跟苏试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缩在他的轿子里,瘫在貂裘堆里,捧着熏香暖手炉,暖酒炉里烫着羊羔酒。
轿子里满是酒的香气,颊边的绒毛不停地蹭一蹭人脸儿,惹人昏昏欲睡。
打发时间的,琴棋书画,样样具备;
用来解馋的,果脯肉干肉松饼,玲珑装满各个食屉。
苏试忽然生出自己是个宅男之感。
还是随身携带单间的那种。
“金盏酒,玉炉香。任他红日长。”
还有什么比大冬天的时候,抱着貂皮绒被,宅在房间里更舒适的事情?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酒略烫人。
轿子还在徐徐而行。
一栋朱红色的小楼,亭亭般立在这雪景之中。
楼底下,一青童推门而出,乍然见雪,发出一声惊笑,又忽地用小手捂住嘴巴。见到徐徐飞来的轿子,又蓦地瞪圆一双眼。
楼上的花窗双开着,当中睡着一个娇龄少年。
一片飞花轻似梦,随风自在飘舞,落在少年如花似玉的面庞上。
这少年躺在一张围子床上,此时似乎被落花惊醒,睁开了眼睛。
他打了个哈欠,身上盖着的白狐被滑下半截。
他探手擒了只青玉杯,呷了口灵芝茶。
大雪天的,他开着花窗睡觉,居然脸蛋仍然是红润如有霞光。
房间里火墙熏暖,瑞炭又烧得旺了,美人儿手执金雀扇,为睡得鬓角略濡的少年轻摇送凉。
少年将身子往上拉拔几下,靠在金丝勾勒腊梅的银绸靠枕上了,又打了个哈欠,一旁眼角滚出半颗泪点儿。
一旁静立的娈童,来到他身后,拿玉梳为他绾发,手儿轻巧;
另一旁的美婢,则用青葱玉指,剥了荔枝来喂他。
这少年,自然便是魏灵风。
魏灵风又探手从榻旁案几上取来一卷簿册,这上面正记录着昨晚邱知声等人秘密会谈的要紧话。
这自然不是他偷来的,盗来的,或者用别的见不得光的手段获取的。
而是邱知声亲自派人誊抄在册送来给他的。
“千金小侯爷”向来不爱熬夜,向来不爱等人,也向来不爱与人商量。
他要说什么,便说;
做什么,便做;
想来就来,谁也别想拦着;
想走就走,谁也别想挡住。
是以,昨晚的夜宴,他并没有去。
魏灵风看着羊皮册子,忽而冷笑了一声:“哼。”
等他看完,自有美婢来接走册子。
魏灵风道:“所以,这坐轿子的就是苏弑,而这苏弑就是‘一枝花’。”
他含着荔枝核说话,荔枝核在他一旁粉面下滚动。
一个美髯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道:“据说如此。”
他努了努嘴,立刻有婢手捧玉盒,去接他吐出的荔枝核。
千金小侯爷冷声道:“这次若不让他也倒次霉,我魏灵风三个字倒过来念!”
那中年人道:“得罪了小侯爷,别说是一枝花,就是十枝花,也要后悔开在这个世界上!”
魏灵风似有些倦了。
他一听马屁,就像听了孔老夫子的之乎者也般,又困又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