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精神空间内的金杯子里,安哥拉·曼纽恍然大悟。
他想起男人过往的那些记忆碎片,想起男人一次次表明身份,一次次狼狈退场,又一次次不知悔改地,表明身份。
勉强一下自己淹没自我,就把自己当成别人,享受一下披着他人身份博来的情感不好吗?
控制一下自己不表明身份,就把自己当成别人,全须全尾地走完一个世界不好吗?
好,当然好。
掩埋自己的身份,扼杀自己的存在,从根源上掐灭被看到的希望,自然不会有失望的可能。
可那不是男人想要的。
不是给自己的不要,不是扎实的不要,不是纯粹的不要。
——只要“真”。
嘿。
这样想想,他还蛮挑剔。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安哥拉·曼纽又瞬间迷惑了。
……挑剔什么?
哈,他哪有什么、可供挑剔的选择!
这个人踽踽独行,辗转漂泊,从没有什么真正得到,唯一能保有的,就是他自己。
比起渴望破灭,男人更怕的,是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
——你看呀,我才不是我自己,我就是我假装着的这个人,这样的话,可以给我想要的吗?
——好,既然你不是你自己,我就可以放心地,把东西交付给你了。
我不是我自己。
我不是我自己!
我不是我自己!!
他如此固执、如此固执,恨不得站到高高的地方,闪着亮瞎眼的光,让所有人都看见自己,又怎么肯低颅折腰,为短暂的虚假的一触即溃的不是给予他的欢愉,亲手否定自己的存在,亲手杀死自己?!
如果连自己都放弃自己,那还有谁愿意来救他?!
他能保有的,从来只有自己。
他对自己低语:记住啊,我自己。我的一切,要摆在全世界之前!
安哥拉·曼纽坐在金杯子边沿,透过脚下博大宁静的精神海,看到男人那骄傲的、唯我的意志。
有微渺不可见的生命在大喊。
喂——!你听到我在说话了吗?
你听不到没关系,重要的是我已经开口。
只要我仍在呼唤,就算无人听闻、无人响应,我自己知道,我仍存在。
我自己知道,我仍存在。
——那就心满意足!
……啊。
安哥拉·曼纽再次回味。
——我要真,不要假。
——我要坚不可摧的可靠,不要昙花一现的欢愉。
哇,他这个御主。
从前只见他言笑晏晏,现在才看到他那沉如山岳、不可动摇的意志。
别人以为他太执太偏,孰不知他只是有自己不可践越的坚守,有自己始终如一的想望。
现实里,男人对着森鸥外宽和地微笑。
安哥拉·曼纽眼中,这黑发的男人却站在世界之巅,面朝宇宙星辰,双臂翼展,放声宣告。
他说啊——
我要清醒地面对这世间,管它荆棘歃血,管它风花暖月,只要一切皆真,都尽管向我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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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啊,森医生,你给予我的再好,哪怕让我欢愉、让我上瘾,可它虚浮、它不真,我就绝不要。”
“……”
“你见过人吸烟吗,1先生?”森鸥外斟酌着词句,“所有人都知道吸烟有害健康,可全世界的烟草公司,至今是排名前几的纳税大户。人性本能,就是不会拒绝触手可及的快乐。”
“可是你,1先生——”
说不要就不要。多稀奇啊。
稀奇得简直不像个人。
森鸥外忽然脑子打结,什么都理不顺了。
“你有病。”
森鸥外一字一顿:“1、先、生,你、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