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喜选择剖宫产,生下了八个月大的孩子。是个女孩。然后开始第一次化疗。按照家喜的意思,她生病以及生孩子的事,都没告诉美心、家丽和家文。还是米娟在麻将桌上得到消息,转告给家文。家文连忙把这事跟大姐通气。
家丽也感到意外。毕竟一奶同胞,同气连枝。是,她怨家喜,有时候气起来恨不得去打她,可是,真走到生死关头,何家丽的心又有了变化。如果家喜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家丽觉得还是会很不舒服。不是恨,而是惋惜。
她把这事跟建国说了。建国的意思是,“该去看看。”又问:“妈怎么说?”家丽道:“还没跟妈说,怕她接受不了。”
“那就不说。”建国转念。
“可这种事,怎么能不说,万一……”家丽留半句话没讲。
周末,小冬和王梦回家,给美心带了龙须酥。美心最爱吃的。
饭桌上,美心对两个小的说:“以后别给我买,老年人,多糖多油都不好,一天三顿吃好就行了,你们补补身体,还要生孩子……”
王梦脸发红。结婚有一阵,肚子一直没动静。婆家没说什么,娘家倒催了不少次。她娘家总觉得不好意思。嫁个女儿不生孩子,自己仿佛也不理直气壮。
家丽保护王梦,打岔,“妈,秋芳他们好像要回上海。”
美心道:“我知道,我就说回去再看看,多少年的老门邻,虽然你刘妈不认人了,还是有点舍不得。”吃了几口,又说:“家丽、建国,我想了想,现在我还算能动能行,自己也能做饭,还不需要人伺候。所以还是搬回去住,这样小冬王梦也能多回来点,赶明王梦生了,少不了要在这坐月子带孩子,家里房子空着也空着。”
这事提得突然。
家丽好声,“妈,你想得真远,还坐月子带孩子,在哪来?”
“这个东西说有就有,不马虎。”美心似乎很坚决。
建国也劝、留。小冬和王梦都让奶奶留下。可美心既然想好,去意已决,就没有再留的道理,她笑着说,“反正不远,就过条马路。”
家丽反省,“是不是家里的菜还吃不惯。”
美心摆手,“不是……哪这么多道道,我总得回家吧。那还是我家。”众人见劝不动,只好由着她。家丽和建国商量,决定时不时去看看。翻过周末,几个老几就把美心送回何家老宅。
推开院子,已经有点灰味。美心让家丽、建国送到就走,她一个人打扫院子、客厅、卧室。收拾好,拾掇拾掇头面,就往人民医院去。她在龙湖菜市买菜的时候听菜农说的。“老六的病怎么样了?”人家问。美心发懵,一无所知。打电话给宏宇,才知道真实情况。家丽知道?建国也知道?美心不想深究。知道了怪她没说?太没必要。如果是这样,那也是保护她的情绪。她原本就是个走在人生边缘的人,几经流转,还有什么看不开。
她现在只是想去看看女儿。
病房里静悄悄地,床头柜上一束香水百合,散发着香味。
五号床,何家喜躺着,闭着眼,头上戴着顶帽子。化疗耗尽一头青丝。她面无人色,十分憔悴。美心缓缓走到家喜跟前,手颤抖着,去摸家喜的脸。
何家喜醒了。见到美心,她哀哀地叫了一声妈。她从前那样对妈,如今自己坠入深渊,身处极端弱势,才能静下心来好好反省。往日极高的心气被打压到尘埃里,也方知人的渺小。
狂什么呢?纵然她是姊妹里最年轻的,不也最先躺在病床上?何况家喜每每回溯,理解自己生病始末,更是胆颤心惊,不得不信世间报应因果。
美心到底是个母亲,不禁眼泪奔涌,好像过去的那些争斗恩怨都可以不算,她心里只有眼前这个生了病的女儿,“怎么搞成这样了?”
“妈——”家喜抓着美心的手哭。往事不容细究,后悔也来不及。怪只怪自己心肠冷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