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缀云峰上枫林尽染, 火红柿子已挂满枝头, 又是一年秋霜至。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乌木门从内推开, 走出一位穿着灰青色僧袍的女子, 她满头乌黑长发,盘做一个素净发髻,上头斜簪一支沉香木发簪。
日月如驶,自从他去了之后, 一天又一天, 如水一般从指缝间偷偷溜走。
这方禅院落座在缀云峰半山腰,山中云气飘渺,偶有浑身雪白,朱红嘴橼的仙鹤飞来,
院中有株碗口大的海棠, 三秋时节,正向隅而开。
她常常静对海棠而立, 手握一串十八子小叶紫檀, 用平静的语气, 念完一整遍金刚经。
她在守一个人。
天道无常, 际遇难测,命运给她开了一个过于巨大的玩笑。
她亲手为他穿上战甲,却没等到为他卸甲的时候。
昨夜又生梦魇, 她又梦到当年。
梦里, 她一朝从云端跌落泥沼, 被抄家押入教坊司,他稳稳将她接入怀中,许她海枯石烂,许她一生一世,奈何希望之后,却是更大的失望。
梦境急转直下,沙场刀剑无眼,硝烟弥漫,他捐躯山河。
她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满面残泪,哽咽大哭如稚子。
她这半生经历太多坎坷,因为他的庇佑,才得以看到一点点光亮,她时常想,也许是自己贪心,不该向上天奢求太多。
又是一年海棠花开。奈何,海棠依旧,斯人已杳。
她想起上战场那日,缝在他雪白亵衣上胭脂色的海棠花,仿佛早早预示了一种不祥。
可当时他们是那样期盼,那样情浓,本以为是生离,没想到却是死别。
天妒有情人,命运偏爱捉弄人,他们谁都没有料到。
他去之后,她再也没有簪过海棠。
这满院胭脂色,恍若一夜春风至,奈何泪痕红浥鲛绡透,人空瘦。
此生,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
弘仁元年九月,岁在丁卯。
裴国公府里,薛亭晚诞下一对龙凤胎,把定好的一男一女两个名字都用上,毫不浪费,凑成一个令人艳羡的“好”字。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弘仁八年十二月,裴嘉渊,当今护国公嫡长子,虚年九岁。
松风万壑阁内,十几位部下齐聚一堂,正对京东行道的盐铁之事争论不休。
裴勍正在议事,被十九请出来,负手立于檐下,淡淡盯着身前的儿子。
裴嘉渊立于台阶之下,攥着衣角,小脸通红,鼓起勇气仰头看他,“父亲,我可不可以不搬出内院?我不想和母亲......还有父亲分开。”
他爱粘着母亲,也爱和妹妹一同玩闹。他明明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单独挪到黑漆漆,空荡荡的别院里?
一想到妹妹和自己同岁,却可以安心窝在母亲怀里撒娇,裴嘉渊心中更委屈了。
裴勍眉头微皱,没有立刻答应。
寻常人家的孩子六岁便要搬出内院,请西席,习礼仪,分院而居。裴勍打小便是这么过来的。
裴氏祖训家教极严,若不是薛亭晚心疼孩子,一再要求,他又怎么会容许儿子在内院养到八岁?
于是,在裴嘉渊骐骥的目光里,他那高大如天神的父亲薄唇微动,吐出四个字,“异想天开。”
裴嘉渊闻言,小肩膀顿时垮下来,眼圈红红,作势要哭,却又觉得在父亲面前哭哭啼啼太丢脸,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哽咽着迈着小短腿儿跑远了。
裴勍望着儿子抹泪的背影,眉头更加紧皱。
这孩子养的终究太柔弱了些。
裴嘉渊年纪不大,却得父亲的真传,已经学会克制情绪,被十九一路领回他的小院子里,还不忘展露笑容,同十九叔挥手告别。
裴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