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的金陵城中, 四处都是灯火融融的,初春的时节透着暖意。只是, 在金陵城南的永安侯府里, 情形却与外头大不相同。即使外头再怎么热闹,却与这儿也没有丝毫的关系。
永安侯府边上的院子已经寂寥很久了,才开的花很快就败落,时不时传来轻微的低咳声,与周遭的景致格格不入。
只听婢子说, 夫人病的时日太久,很是可怜, 又叫人心疼。熬到看今年的上元节, 原都是没有机会的。如今,好在上天有眼啊, 总归……是熬到了这个时候。
薛沉锦轻柔的目光落到窗外, 眼睫在苍白的面容覆下。外头还能依稀听到上元节的喧闹声,或者马车穿过的声音。那些记忆一幕幕的在脑海中浮现,她越不想记起的,就显得越清晰。
沉缓的钝痛伴随着意识慢慢回笼, 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越回想, 就越难堪。
她不是已经病入膏肓, 药石无医了么……为什么记忆力还会这样的好……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那个人回来,听到一句解释。
薛沉锦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沈卿安的时候,也是在上元灯节。他摘下面具见到她, 深而温柔的目光中犹如碾碎了金陵城全街上的灯火。指尖拈着萧,唇角还衔着一丝淡笑,微笑着说,像你这样的美人,不该这样堂而皇之走在人前,该修一个精致的笼子,藏起来。你觉得呢?
那时候她的心啊就跟扳碎了一样,尽数捧到这个男人跟前。
可又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呢?
她哥哥骂她傻,沈卿安少年时家族因为牵涉进了宫变中,大多被赐死了。沈卿安在遇见她之前,已经不知有多少贵女都愿意为他沉沦。
像他这样的男人,眼睁睁看着家族的大变在自己眼前发生,怎么可能像是表面上一般温柔儒雅,风流不羁?
他早就知道她是薛家的女儿,上元节灯会的相遇不是巧合,根本是他一手设计的。他就等着他最完美的棋子沦落为他的猎物,然后一步步到他的怀里,成为永安候府在朝堂博弈中最完美的筹码。
如今得到了,自然可以不在意了。也不必关心,因为他有很多让少女喜欢的资本。
“咳咳……”因为咳嗽,薛沉锦的肩胛轻轻颤抖起来,和着室内浓重的药味,活脱脱一副脆弱优美的美人图。
“青宁,把我的东西拿来吧。”她收回目光,轻声吩咐。
叫青宁的丫头跪在床边,眼眶早已红透了,“夫人如今还看那些信做什么,该好好喝药才是。若是性命都保住,还谈什么旁的!”
薛沉锦抿唇,轻轻笑了一下:“我的身体旁人不清楚,难道你也这不知么。若是喝药有用,我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旁人不清楚,几个贴身服侍的丫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夫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始作俑者也只有那个人罢了!
永安候沈谨卿这么年轻便可以封侯拜相,位极人臣,金陵城中无人不知这位侯爷的名声。说起来,侯爷幼时因家族牵涉进了宫变,举家被屠,心智却极是隐忍坚韧。在朝中布局多年,就是为了报仇血恨。
表面上的温柔多情的男人,其实才是最寡情的。大婚以后,侯爷就很少来了。来了说的不过是朝堂上的事,比如……他又需要薛家做什么。
可是夫人又有什么错?她还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在府中是娇养长大的,嫁入侯府之后,却没有夫君的疼爱。直至后来心如死灰,身子骨愈发的病弱,到了如今药石无医的地步,承受一日复一日的痛苦。
意识朦胧间,薛沉锦只能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勉力睁开眼的时候,才能依稀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隐匿在沉谧的黑夜中。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匆匆赶回来,拥着的大氅都有些湿润,还是掩不了他骨子里的淡漠。
他望着少女柔美入骨的病体,眼底却毫无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