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中犹带火星的纸灰飞上半空,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铁传甲下意识地向后一仰躲开了,可迎面热浪里突然夹杂进了一点细微的冷意,像是有人无声地从他面前走过,衣摆带起一阵异样清冽的风。
铁传甲立时皱起了眉,目光如电般扫视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咳咳……”
正当他要以防万一去周围仔细查看的时候,屋子里突然传出李寻欢的闷咳,一声接着一声,喑哑却激烈,仿佛要把心肺都一并咳出来了。
铁传甲心下一紧,一时也顾不得别的了,站起身来就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一东一南各自摆了床榻,恰成对角。李寻欢便睡在东面那张榻上,不知道是不是被方才那阵风吹着了,他虽然双目紧闭地昏睡,唇间却无意识地泄露出一声声闷咳,胸·膛震颤得像是马上就要呕出一口血来。
铁传甲急忙上前,抵住公子的脉门便为他运功疗伤。
灯火摇动下,小李探花面上不见一丝血色,长年累月的耗损其实早就将他熬得形销骨立,此时连那双犹带活气的眼睛都闭上了,竟像是被抽离了最后一丝生机,就这么安安静静躺在那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具即将封棺入土的尸身。
铁传甲便沉沉地叹了口气,目光掠过自家公子惨白的脸,又忍不住看向南边的床榻。
——那里也睡着一个人。
青紫肿胀的肌肤让人看不清她的本来面目,但从前万毒噬身留下的伤口历经李寻欢已逾二十年的供养,极其缓慢地结痂、脱落,终于变成了无数道深深浅浅的伤痕,以至于衤·果露在外的地方看不见一块好肉,就像是从哪一处乱葬岗里扒出来的枉死鬼,一眼看过去就知道生前遭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
可她又被打理得很干净,连干枯发黄的头发都被细细梳理好了,如同一匹泛黄的旧布般铺在枕头上,腕上甚至还套着一对精巧的银镯子,样式与中原不同,光泽也已经暗淡了不少,俨然是年头不短的老东西了,可上面缀着的银铃铛颗颗都一尘不染,似乎时常被人认真保养。
——显而易见地,榻上之人被照顾得很好,且已经被这么照顾了很多年。
而这就是铁传甲眼中的沈素。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沈素就已经是一个丑陋不堪的活死人了,毫无生息地睡在李寻欢的怀抱里,像是被安放在重重机关后的已然残破的珍宝。
铁传甲没见识过她妙到巅毫的暗器功夫,也不理解她曾是多少毒术高手都望尘莫及的天才。当年她是如何与小李飞刀并肩作战,又是怎么以一己之力险些屠尽南疆正道……这些湮灭在岁月里的血光与轰烈,铁传甲通通没有见过。
他只记得,李寻欢的马车永远比旁人家的宽敞许多,因为他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带着沈素。而沈素的身躯孱弱得可怕,再承受不住外界的一点风雨,所以夏天要用冰,冬天要取暖,被褥有轻有厚,大大小小的软枕靠垫也准备了许多。
——在这之前,连铁传甲都不知道,生于锦绣却从来不拘小节的李家二公子,原来也会有这样的讲究与挑剔。
他甚至是这样讲究挑剔了二十余年,哪怕是走南闯北的时候,都没有一丝一毫委屈过沈素。
铁传甲不曾亲身经历过那一年的南疆血战,却亲眼看过李寻欢将沈素负在背上,走进了传说中极其灵验的西海龙女庙。那山路窄得过不了马车,李寻欢便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给沈素仔仔细细地穿上了斗篷,兜帽盖住了她可怖的面容,然后,背着她一步一步上了山,
“……”
李寻欢似乎低声说了什么。
铁传甲走在后面,眼前是李家二公子瘦削如梅枝的背影,肉·眼可见的虚弱感已经渐渐浮现在他的身上,可他的脚步分明迈得极稳,不会让背上之人受到半点颠簸。
而夜风送来李寻欢模糊的低语。
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