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的手指轻轻弹动。他的手指细长有力,一看便叫人知晓这是一只十分灵巧智慧,善做文章的文人的手。
那只手轻轻蘸了茶水,在桌面写下了一个草书的“旭”。
并且,字是正对晏无咎这边的。
晏无咎敛眸笑了,抬起的时候,笑意却被风吹淡。
“我怎么会怀疑王爷呢?天下皆知,无咎可是与王爷相识于少年微末,一荣俱荣。”
诸葛霄微微讶然,笑容也淡了,眉眼温润善解人意,有一种包容理解的悯然,缓缓说道:“在下也听说了,可是,世事难料。等闲变却故人心,如何却道故人心易变呢?毕竟,无咎现在是陛下金口玉言的禁军朱雀卫指挥使,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王爷若是做错了事,岂可看着他越错越远。”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意绚烂华美,眉眼弯弯,眼波如云霞雾岚绮丽蒙昧,晦暗又危险。
他笑容的幅度却不算大,安安静静的,三分笑意便叫人有十二分的目眩神迷。
唯独眼梢矜傲凌厉。
诸葛霄也笑着,笑容却像被眼眸遗落,只静静地温柔地,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人笑。
晏无咎这样绚烂轻慢笑着,缓缓眨眼,可有可无地说:“说的也是。”
这番话,便是被旁边听了全程也未必懂得他们在说什么。
但是,诸葛霄和晏无咎却相视而笑,彼此心知肚明。
这当然不是一次彼此带着面具,维系塑料挚友情的聚会游玩。而是,两个彼此知晓对方底细的坏坯,佯作不知,互相试探对方下一步意图,寻求达成合作交易。
晏无咎点出他的身份,叫“诸葛霄”猜他所想,那就是在问,诸葛霄意欲何为。
诸葛霄直指旭王,当然不是他真的觉得晏无咎怀疑旭王,也不是真的在猜晏无咎的意图,而是在展露自己的倾向。
晏无咎听懂了,明白诸葛霄选择对付旭王,与自己立场一致,那便是可以合作交易。
于是,也表露了自己的倾向。
茶馆之中虽然比酒楼稍显风雅清净,却也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两个就这样轻慢含笑打着机锋,三言两语定下了,先把旭王从这场混乱局势里排出去的共识。
当然,他们谁也不会真的全然信任对方。
至少晏无咎不信,以诸葛霄这种人,会老老实实什么也不做。
但有一点至少能确定,诸葛霄选择了帮崔家。
晏无咎笑容绚烂而无声,那耀花人眼的辉光绮丽,就如同盛夏烈日之下的阴影,反觉晦暗幽隐,轻慢地说:“崔家的新家主,是叫崔玹是吗?”
诸葛霄有些意外他提到这个人,轻轻颌首:“好像是的。无咎认识他?”
晏无咎笑容越发绚烂,眉眼弯弯如月湾:“啊,是个很有趣的人。”
诸葛霄第一次见他笑得这样恣意,如同鲜花在烈日之下,静谧灿然。仿佛盛宴一般的艳色不管不顾耗尽一切,便会忽然灰飞烟灭。眼梢眉尾的凌厉晦暗,如繁花簇锦下终结的刀锋,却是蜜甜的。
大凡颜色愈艳的花,越是要在狂风骤雨将至来赏,晦暗之中愈显艳色迫人。
只有纯白无暇的花,越是适合盛夏晴空烈阳暴虐,那星白耀眼,明媚生辉,可夺日月。
诸葛霄眼里,晏无咎是月色星光一样纯白无暇的花海,至恶而至美,晦暗而绚烂。
他看着,脑子里那些一刻不停转的波诡云谲都没有了,只剩下静谧无垠的欢喜。
只是看着他笑,就像看守着一片花海,能看到日落月升,沧海桑田……
“谈完了,走了。”
素白的僧衣泛着青色,在桌上放下茶盏的动作幅度很大,僧衣的袖摆和他的侧身站位,在诸葛霄和晏无咎之间形成似有若无的屏障,将晏无咎从诸葛霄的世界里隔绝。
诸葛霄脸上温柔懵懂的笑意还在,眼中纯然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