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珣站在外面, 目送晏无咎走进去, 面容平静, 眼神复杂。
旭王这条路并不好走, 是条比龙鳞卫还要艰难危险的不归路,尤其是对晏无咎而言。
柳珣想起, 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因为置气出走洛阳柳家, 阴差阳错到了清苑县,认识了十岁的晏无咎。一晃已经十年过去了。
他想过带着这个人去洛阳, 也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会走仕途。晏无咎的危险和野心,他历历在目,就算将来这个人掀起再大惊涛骇浪, 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柳珣只是没有想过, 晏无咎踏向命运的分岔路口时, 之所以选择这样一条最为波诡云谲的险路,其中会有自己无意间的推搡。
柳珣更没有想到, 他不但是晏无咎走向这条路的推手之一, 还是晏无咎的引路人。
是他亲手把晏无咎从洛阳一路带到这座封山。
封山啊,因为封庄丧葬祭祀盛行,很多人认为,封, 意通坟。
真是个叫人不寒而栗的巧合。
柳珣从未想过害晏无咎,包括现在看着他走进那座富丽堂皇却暗藏杀机的宫阙。心里也更多是想拉住他,叫他不要去。
可是, 若他真的不想晏无咎如此,为什么当初又要答应带晏无咎去洛阳?
柳珣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很聪明,很多人都觉得他聪明。聪明到做每一个决定,都清楚背后会有的结果,和每样结果背后可能导致的事态走向。
即便算不到三步之后,也能算到两步。
他不可能不知道,晏县令入狱后,如果他不帮晏无咎,晏无咎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他也不可能不知道,他将晏无咎带去洛阳,却不能替晏无咎解决马家之祸,晏无咎会做出什么。
他更不可能不知道,小心隐匿的和氏璧若是被人发现了,会生出什么样的波澜动荡。
觊觎不算什么,会有刀光剑影,会有焚烧毁灭,哪怕是作为传国玉玺,也要毁灭在人心**里。
他潜意识模模糊糊,应该是能知道今日这个结局的,可为什么会这样?
就像是现在,他模模糊糊觉得,从那座金碧辉煌的宫室走进去,一切都彻底失控了。
嚣张矜傲散漫自我的晏无咎……笑起来轻佻嘲弄,眼眸濛濛如春水繁花的晏无咎……褪去了鲜亮的孔雀蓝锦衣,换上夜色一般月光绣荼蘼的黛蓝武服,眉宇凌厉不露,眸光晦暗郁色的晏无咎……无数过往记忆,瞬间交错。
变作更早时候,十岁的小少年,站在长桥上摘了花轻嗅,面无表情丢进水里,目不转睛地看,谁也不搭理。那精致小小的脸,有些婴儿肥,下巴尖尖的。仙童一样矜贵又好看。那时候,那人稚嫩的眉宇已然有了我行我素的傲慢,仿佛没有什么能叫他低头,仿佛没有什么能叫他开心。
十二岁的柳珣天之骄子,少小便成名于洛阳,无人能出其右,渐生反骨。因为家中想让他入宫为他看不上的皇子做伴读,不愿屈居不如自己的人下,为蠢货效力,他负气出走洛阳。
他从未见过那样特别的同龄人,好像看见他,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一瞬。
那时候他还小,还不知道,那样的相貌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合该捧来全世界的珍物放在那个人面前,取悦、满足这孔雀一般高高在上,却不知为何寡欢不快的小少爷。为他实现所有一切愿望,好看看他笑起来的样子……
夕照的光落在柳珣眼中,他恍然回神,眼里不知为何潮湿。
不该是这样的,一开始,只是希望那个小少爷能开心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满足的?
柳珣微微发冷,瞳孔微颤:“无咎。晏清都!”
被呼唤的人,略略回头,朝他看来。在长廊深处的雕梁画柱和博山炉的雾气氤氲里,仿佛被画进一副瑰丽沉郁的宫廷绘卷里。只一眼,便毫不犹豫往前走去,消失在长廊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