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疾走后, 帐帘又被撩开, 程惊蛰走了进来。
“公子,”惊蛰道,“那些人都已交代好了, 也放他们回去了。”
朱瑙点头:“好。”
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示意惊蛰过去坐下。惊蛰便老老实实地走过去。桌上还放着谢无疾未喝完的茶, 他看了眼,随手推到一边去。
朱瑙托腮问道:“你在谢无疾身边待了这么久,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惊蛰思考了一会儿。
“我刚到谢将军身边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个很无情的人。他为了粮草,可以屠杀舅家满门。也可以眼睛都不眨地下令坑杀几千名战俘。”惊蛰道, “不过, 我在他身边待了一段时日后……”
朱瑙微微偏头:“不觉得他无情了么?”
“也不是……”惊蛰摇头, 不知该怎么说, 便举了个例子, “有一回我们抓住一群想要在水源里下毒的叛军, 按律这些叛军必须被处死。可那伙叛军有一个孩子, 才十一二岁的年纪, 听说加入叛军也有一年多了。”北方因战乱的缘故,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就加入叛军的并不是个例。
惊蛰道:“那些叛军被捆成一排行刑,那个孩子非常害怕, 一看到有人拿刀走近就吓得瑟瑟发抖。谢将军看到这一幕, 就走上前, 用手蒙住了那个孩子的的眼睛……”
他又顿了一顿, 神色微妙:“然后,他还是把那个孩子杀了。”
朱瑙:“……”
惊蛰这两年跟在谢无疾的身边,如此这般类似的事情他其实见过不少。谢无疾固然很内敛,却也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他路过芬芳的花丛,也会停下来细嗅;他看见美丽的风景,也会驻马观看。他尝到美味的食物,也会多吃几口。可若战鼓声响起,再好的东西他也会立刻放下不管。
那时谢三代表谢家北上到关中来找谢无疾时,惊蛰已跟在谢无疾的身旁。他不知道他们兄弟感情究竟如何,他只知道,他见过谢无疾亲自为谢三安排食宿,因为只有他知道谢三的偏好。他也见过谢无疾在得知谢三到处笼络他的手下、妄图威胁他的地位时,没有迟疑地就下达了诛杀的命令。
谢三的尸首是谢无疾亲手用丝缎裹起来放进灵柩里的。谢三的灵柩也是谢无疾亲自指派人手送回徽州去的。
“谢将军或许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惊蛰道:“可他只是……只是我从没见过他被感情左右。”
又停顿了一会儿,他低声道:“我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形容谢将军的为人……可他大抵就是公子说过的,慈不掌兵的,那把刀吧。”
他说了许多,朱瑙始终没什么回应。
过了一会儿,惊蛰不免抬起眼望了望朱瑙。朱瑙正瞧着他,目光很温和。
朱瑙伸出手摸了摸惊蛰的头发。惊蛰如今的个子比两年前又高了,虽说他已是坐着,也些微低下头,以免朱瑙将手举得太高。
朱瑙收回手,笑道:“我让你去他那里学,只想你学些他的本事。你不是他,总不可能学他的为人。”
惊蛰微微点了下头,眸光仍有些黯淡。
当初他头一回听到朱瑙说“慈不掌兵”这四个字的时候,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直到他见到谢无疾,他方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慈不掌兵。这两年里,他自问过许多次,他能不能成为朱瑙的刀。可若那才是刀的模样……他恐怕永远也变不成谢无疾。
朱瑙道:“你低眉丧眼的干什么?”
惊蛰本不想说,可经不住朱瑙瞅着他,他终于小声道:“我怕我让公子失望了。”
“失望?”朱瑙好笑道,“我虽然缺刀,但也缺弓,缺矛,缺杖,缺钱……”
惊蛰一愣:“公子你缺钱?”
“缺。”朱瑙目光笃定,“钱有再多还是缺。”
惊蛰:“……”
朱瑙又把话题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