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气氛凝滞,对话声时而高昂,时而放轻。
最激烈时,甚至听到杯子砸在地上的清脆响声,以及素来克制的季斯年那一声阴沉的“滚”。
季曼玉在门口听到心惊肉跳,生怕兄弟两当真动气手来。
相比之下,衡玉就平静多了。
她只能听清一半的谈话内容,但已经足够她拼凑出事情的完整脉络来。
两个月前,季复礼还在考虑申请美国的大学,想要前往美国深造,同时好好思考一番救国良策。
但两封书信的到来,让季复礼彻底推翻了他原来的打算。
第一封书信是从美国飘洋而来。
季二少性情爽朗,交友颇广,有几个朋友现在正在美国留学。季复礼写信寄给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寻他打听打听在美国留学的情况如何。
等了许久,季复礼终于收到来信。寻常的问好之后,朋友在信中说了一件事。
据他的朋友说,认识的一个富家公子因为行事稍微张扬了些,某天下课后被几个白人同学围在角落里暴打一顿。在他被暴打的时候,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白人,完全没有人站出来帮忙说一句公道话。
后来还是其他的华夏同学闻讯赶来,双方口角争执之下,就忍不住起了冲突。
然而事后,那些惹出事情的白人同学没有受到任何处分,反倒是那个富家公子受到了大处分,其他几个动了手的华夏人也被记了过。
国家衰弱至此,已无法庇护在外求学的留学生。
“哥,我的数学学得再好,也只是让华夏在二十年后多了一名数学家。”
书房里,季复礼侧过头,“可我连五年后华夏会变得什么样都看不清楚了。若山河沦陷,国不复国,我就算成为了一名数学家又有什么用,走出去参加宴会,别人问我一句是哪个国籍的人,我甚至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这就是我不打算去美国留学,甚至想要从北平大学退学的理由。”
从季斯年的角度看去,季复礼眼眶发红。
衡玉倚在墙,无声轻叹。
大抵是有所触动,书房里一片沉默后,再次传出声音时已是换了个话题。
是在谈论季复礼报名读军校的事情。
这件事就和季复礼收到的第二封书信有关了。
先前提到过,季复礼交友甚广。
季复礼的朋友多数是他在上学时认识的,与他脾性相投,都是那种对救国充满探索热情的青年。
他这位朋友比他年长两三岁,借着家里的关系塞进了军队里,现在正驻扎在武汉。
两人经常有书信来往,在信上,朋友多提了一句,说武汉要开设一家陆军军官学校,专门培养杰出的中上层陆军军官。因为这所学校才刚成立不久,第一批招收的学生名额不会很多。
朋友只是简单提到这件事,天地良心,他可从没想过让季复礼从北平大学退学,然后跑到武汉读这什么陆军军官学校的。
偏偏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季复礼心动了。
季二少是个行动派,既然心动了,那就好好打听一番呗。
打听着打听着,季二少就乐呵呵报名了。
他朋友收到季二少的来信后,险些吐血。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彼此知根知底,朋友知道季二少胆子够肥,偏偏面对季大少的时候那叫一个怂。
报名陆军军官学校还需要准备政审材料,他朋友直接写信给季斯年,拜托季斯年帮季复礼准备政审材料。
理由都是现成的——季斯年是军人,要准备这些政审材料那就是一句话的事,他这都是给季复礼省事啊。
反正甭管啥冠冕堂皇的理由,事情的结果就是季复礼的朋友把他卖了,他大哥知道他要报名陆军军官学校。
为此事,季斯年拍了好几封电报给季复礼。
偏偏季复礼心虚,装聋作哑不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