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上。
一辆檀色的马车停靠在苏府的门外,闻得消息的府中人早已打开了大门,一位病恹恹的公子从马车中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袭红色衣袍,衬有黑底暗金纹路的镶边,时节还未近秋,他却像是受不得风寒一般,披上了白裘的披肩,可即使如此,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血色,他走下来的时候,仿佛是终于忍耐不住,他停了下来,用手帕捂住了嘴唇,腰背微微弯起,撕心裂肺一般咳嗽了起来。
连同旁人都能够感受到的痉挛般的艰苦。
但很快,等到一切止息的时候,他便神色不变地将染上了红色的白帕收入了怀中,不曾有过一丝的耽搁,他只是淡淡地对着两边吩咐道:“走吧。”
没有过问任何其他,他直接便去往了苏府中的主卧。因为在小寒山中收到了来信,第一时间便与师尊红袖神尼道别,一路疾行,用最少的时间回到了此处。
这便是苏梦枕了。
但他却没有能够到达卧室。因为在半路之上,他便遇到了等待已久的顾惜朝,这位自小便被送到此处的父亲的好友之子,面上噙着微微的笑意,比起习武之人,更像是一位充满了书卷气的书生,若是手持一卷书本,便能够道出一句诗词般的文雅。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轻袍,长发被梳拢在后,用木簪固定,他看见了苏梦枕的时候,主动往前走出几步迎了过来,而后便是简单的礼节,他伸手示意道:“苏伯父在主厅那里等你。”
这阔别数年之后的再见,也确实不复父亲在书信之中对其的盛赞。就算是朋友之子,也是有着或近或远照料的区别,而这其中,这人本身的作为,才会是更加关键的一点。
苏梦枕顿了顿,他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将自己的疑惑说出口来,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过身去,换了一个方向。
顾惜朝没有跟上前去。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态度对方恐怕不能理解,但是等到他接下来见到了苏伯父,恐怕也会如自己这般,放下了心中所有的包袱……就连他自己,也是在那晚过后的第二天,见到了自己从床上站了起来,面色红润、手脚有力、一派康健的苏遮幕的时候,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但他到底不一样,和至今对此都是一副茫然不解的苏伯父不同,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谁的手笔。
他应当唤那人为“义父”。
时间往前推移,在试探般问出了那个称呼过后,顾惜朝心中有过一瞬间的后悔,即使面前这人再怎么给他熟悉的感觉,这样的年龄,无论如何也和他那位远在边界的义父搭不上边……但他又有一种近乎本能般的直觉,那种风姿仪态,他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到过。
但很快,对方的回答应证了他的猜测。苏夜收回了手,并没有丝毫的惊奇,只是淡淡地回应道:“是你啊。”
“许久未见,”顾惜朝听到那人平静的声音,视线从他的身上停留了稍许,而后,像是评估一般地说话道:“看来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你也是有了不错的改变啊。”
所有翻滚在胸腔之中的情绪一下子便沸腾了起来,顾惜朝瞪大了眼睛,他竟是不知,自己以为早已沉淀下去的心绪竟是如此汹涌,它堵住了自己所有的话语,让他在怔然了许久,竟是难以吐露出只言片语。
在那些辗转孤独的时刻,他曾经预想过许许多多的未来,他以为他可以以最优秀最强大的姿态,在回到故里的时候,得到那人最为满意的赞语,又或者,他能够用自己的地位与权势,为当年帮助过他的那人改善他不顺的仕途……但绝对不会有今天这一幕,在寒风与暗夜中,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猝不及防的再遇。
也是,其实他根本就并不怎么了解自己的那位“义父”,他不知道他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才会在那番境况下将自己从春风阁中带走,也不知道他是因为怎样的思虑,却又在之后将自己送到了京城,他给县里写过了十六封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