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正是燥热的时候。
叶荣昌烦不胜烦地翻阅一堆账目,看完之后反而更是头疼。
想他理帐三十载,从未见过如此混乱复杂的账目,这令他很是后悔答应接手了那家酒馆。
就这种帐,那家店不倒才见鬼了。
叶荣昌往那椅背上仰了仰,正要小憩片刻,外头一个丫鬟却偷笑着跑进屋来了。
叶荣昌瞪了她一眼,道:“你这丫头,怎毛毛躁躁的?”
那丫鬟笑说:“新姨娘给您送酸梅汤来了。”
叶荣昌闻言顿时觉得眼前几乎一黑。
也不等他找借口推拒,丫鬟便将新姨娘给领进了书房。
对方竟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子,她今日穿了一身淡樱色碎花云锦裙,绾了个堕马髻,一张脸儿未施粉黛,却嫩似三月盛开的粉白梨花,倒是副惹人喜爱的模样。
她端着那酸梅汤走来桌前轻轻放下,声音似绵糖糕一样,腔调柔软:“妾身今日给您做了酸梅汤,您尝一尝,若是喜欢,往后妾身还做给您喝。”
叶荣昌眼底掠过一抹尴尬,轻咳了一声,却见对方目光清澈若泉,正是满怀期待。
“你不必送东西给……我,大热的天回去休息吧。”
云黛闻言,眼睫微颤,那双眸子若凝露含烟,她好似没听懂他话里明显的推辞一般,指尖仍轻推了那碗,又轻声道:“您尝一尝是酸了还是甜了,下回妾身也好知道您口味,才不至于弄错了……”
她说得极是认真,仿佛下回是什么时候都给安排好了。
叶荣昌见他这样说她还不走,老脸涨得通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对她道:“你去吧,回头会派丫鬟说给你听的。”
云黛见他脸上多出几分不耐,这才腼腆地去了。
等她一走,叶荣昌才一脸无奈地丢下了手里的账目。
他起身往书房里头走去,没走去几步,又折回身来,将桌上的酸梅汤端起来,一并带走。
这书房是叶家家主用惯的地方,是以格局并不小。
这外头往日会客作用,中间又隔了若干层书架,边上有一条约四五尺宽的通道,左边安置了一面花窗,走到最里头,他绕过一面水墨插屏,进到里头一间隐蔽的隔间,便瞧见了坐在里头翻看账簿的人。
“您忙了半日下来,不如喝口酸梅汤,歇息片刻罢。”叶荣昌将那盛着酸梅汤的白瓷碗搁在桌上,说话的语气透出几分恭敬。
那人动作顿了顿,抬眸扫了一眼手边的东西,声音温雅清淡:“赠予你的东西,你拿来给我,叶先生,人情不是这样做的……”
叶荣昌闻言心里微悬,忙解释道:“那小娘子早前就认错了人……您不许我解释,我也不敢乱说,可长此以往,误会深了,必然是要难堪的,况且她这心意并非是真的给我。”
他急急解释了这些,那男子才缓缓抬起头来。
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岁数,生得唇红齿白,黑眸沉寂,宛若深不见底的潭水,他的肤色极白,唇角微挑,却目色清冷。
“她认得你,心里所思所想,自然也是你,若是有缘将她赠你也算是一段佳话。”
他的口吻随意,丝毫不介意身边的妾室与旁人沾染。
书房并不隔音,所以外面什么动静,他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日后姑娘家被揭穿的那一瞬总归是难堪的,可他却更习惯了女子皮下的各种模样。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却越过了那碗平平无奇的酸梅汤,伸向了自己茶盏,端来抿了一口。
叶荣昌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
叶清隽素来对他的妾室大方,对他的仆人也大方。
大方到,他可以赠出美妾,以犒赏忠仆。
叶荣昌心想自己若是年轻个二十岁还有可能心动些,可他都是快要抱孙子的人了,哪里能做那种为老不尊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