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后,窗外的蝉鸣一声声响,吵得贺波儿心烦意乱。
明明计划没有什么纰漏,她却没由来地感到一阵不安,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心脏,让她坐卧难安。
贺波儿的回忆渐渐飘向五十年前,那个封闭偏僻的小村庄里。
小村庄名叫山后村,贺波儿在那里生活了十六年。她六岁时父母早亡,从此要在叔婶手下讨生活,每天要干活到深夜,还要面对叔婶的动辄打骂,日子过得比黄连水还苦几分。
小时候她唯一的心愿是睡一个好觉,没有任何人打扰,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大天亮。回想起这些,贺波儿都不知道那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长到十六岁,叔婶要把她嫁给一个老头子——说是嫁,其实是卖。十块钱,放在现在只能买三斤苹果的一张纸币,那时候却可以买断一个年轻女孩的下半生。
伴随着连绵不绝的狼嚎声,贺波儿连夜逃了出来,山路陡峭,她一路跌跌撞撞,心惊胆战,生怕自己葬身狼腹或是跌落山崖。
好在没有,她成功逃出了大山,瘫软在路边又哭又笑,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了未来的丈夫。
姒成业是一个好人,他没有趁人之危,而是立刻给她披上了一件外套。第一次被人如此关怀,贺波儿一瞬间心跳如鼓,她爱上了这个男人。
两人的婚后生活是甜蜜的,也是清苦的,贺波儿从小寄人篱下,又被叔婶明码标价,因此很赞同一句话——钱是人的胆气,但怎么赚钱成了问题。
正当她为此发愁的时候,她遇到了冯秀芝,这个女人给她介绍了一门“生意”。
后来冯秀芝跟她说:“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会喊住你吗?因为我从你眼里看到了深渊一样的欲|望和野心。”
——她们是同类。
冯秀芝看人的眼光相当毒辣,贺波儿只考虑了几分钟便决定入伙,她没有多少负罪感:这“生意”即使自己不做,其他人也会做,所以为什么要放着手边的钱不拿呢?
至于那些“货物”,只能怪她们命不好,怨不得别人。
贺波儿天生一副硬心肠,她见过“货物”向她下跪哀求,也见过她们绝望挣扎,也被她们痛骂诅咒……都不能让她生出一丝动容。
这就是你们的命啊,她高高在上地俯视她们,那些“货物”不乏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现在却只能被一个粗鄙的村姑主宰命运……贺波儿甚至生出一丝隐秘的快意。
姒家日子一天天兴旺起来,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作恶太多遭了报应,一天傍晚,贺波儿接到了姒成业失足落水的消息。
承受丧夫之痛,贺波儿悲伤欲绝,还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亲戚让她振作了起来,她要守住姒家的家业,绝不能让那些人占了去!
然后,她便做出了一个令她后半生回想起来都后悔不迭的决定——领养安安。
安安其实不是她亲手拐来的,她只做女人的生意,这个孩子是冯秀芝另一个“下线”拐来的,本来是一件优质“货物”,可惜那人一个没留神,喂多了药,孩子又恰好发起了高烧……病愈后女孩成了哑巴,这货物卖不出去,砸手里了。
本来残次品是要处理掉的,但贺波儿拦住了他,她倒不是动了恻隐之心,只是觉得需要做一点儿“好事”来为亡夫积德。
当时的场景仍刻在她的脑海中,清晰得仿佛发生在昨天,在那间昏暗狭小的屋子里,女孩眼眸黑得惊人,从中可以看到灼灼燃烧的恨意,目光狼一样地凶狠。
每每想起那一幕,贺波儿便心头一颤,后悔不迭。
她当时为什么那么自信,觉得自己可以驯服她呢?这小妮子根本是根硬骨头,无论挨过多少次打,眼中的火焰从未熄灭,甚至越燃越炽——贺波儿怕了,她趁夜把这孩子推进了井里,以为这样可以摆脱她,可是她错了!
即使到现在这小妮子还在纠缠着她,简直是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