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折子,就辛苦你们了。”燕王低声开口:“母后非让我进宫来帮九弟,看来我不给你添乱就不错了。”
韩皎回头看向神色沮丧的燕王,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谢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劈头盖脸指出六哥的失察,实在过于鲁莽。
与此同时,他也觉察到,自己的心,有一部分似乎变得麻木了,仿佛毫无知觉,无法真切的感受到眼前的六哥。
从得知自己耸人听闻的身世之后,谢夺几乎没时间思考自己的感受,就得站起来,面对最亲的人随时对自己下杀手。
这个匪夷所思的现实,让他一部分的知觉失灵了。
譬如此刻,六哥的失落,他就没法像从前一样试着理解。
因为一旦他尝试着用从前九皇子的身份,去对待至亲的人,他就得去考虑这些人是不是一直都戴着面具哄骗他。
这会让他心如刀绞。
过往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切。
从喝下那碗汤开始,谢夺仿佛跟从前的九皇子彻底割裂成两个人。
那个皇后的儿子、燕王的弟弟,已经陷入了长眠。
解脱出来的谢夺,可以把这些最亲的人当做陌生人,甚至危险的敌人。
说不清这样的割裂是好是坏,但他感觉心里的痛苦减轻了。
这世间,仿佛只剩下韩皎能带给他真切的快乐,只有韩皎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谢夺回过神的时候,听见六哥正在对他说:“父皇没看错人。”
还是从前那样刚正宽宏的神色语气,还是那个大公无私的六哥。
就好像那个仍旧对谢夺慈爱关怀的母后。
谢夺眼里瞬间闪过一抹杀意。
这样虚实难分的关爱,让他感到刻骨的恐惧,让他怀疑自己从出生起付出的一切感情,换来的都是这些虚情假意。
“殿下还是先去歇会儿罢。”韩皎刚劝完燕王,身旁的谢夺忽然站了起来,低声说了句“我累了”,就大步走出了书房。
韩皎和燕王都懵了。
等到谢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燕王转头看向韩皎:“九弟这两日总是发呆,他会不会是心里还在跟父皇较劲?”
“发呆?”韩皎纳闷地看向门外,又回头看向燕王:“臣倒是觉得九殿下最近心情挺不错。”
燕王低头想了想:“可能是刚成为储君,心里不踏实,你多陪他说说话。”
韩皎点头答应。
*
傍晚,李阁老遣人秘密通知太子:皇帝醒了。
谢夺是半夜秘密混入父皇寝殿的。
这些天来,谢夺一直在刻意回避关于父皇的一切。
皇帝,这个让他成为至亲眼中钉肉中刺的罪魁祸首,却是这世间唯一可能对他存有一点真正亲情的人。
这太讽刺了,谢夺不愿意去想这个人。
可此刻,看见半个月前还英武健壮的父皇,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倚在床上。
谢夺身体里那个沉睡的九皇子,突然被唤醒了。
他迈步冲到床边,一把握住皇帝的手,咧嘴无措地喃喃:“父皇?”
“……夺。”皇帝青紫的嘴唇在颤抖,似是很久没有说话了,嗓音像是枯叶被踩碎:“不哭……男子汉大丈夫……”
谢夺麻木的防御外壳瞬间被击碎了。
来之前,他有很多话想质问这个搅乱他一生的帝王,此刻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是充满恐惧与绝望的“父皇不要离开我”。
皇帝已经记不得儿子多久没有像这样无措地钻进自己的臂弯,他用尽全身力气,抬手搂住儿子肩膀,想让儿子觉察到自己还有保护他的力量。
“李阁老都告诉你了。”皇帝的嗓音忽然又有了从前的威严。
谢夺脸上的无措瞬间消失了,突如其来的痛苦让那个被唤醒的九皇子,缩回了灵魂深处继续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