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男人更加苍老枯瘦了, 蜡黄的脸色看上去糟糕透顶。他近乎全无生命气息地躺在床上, 此刻唯一能证明他与这个世界连接的, 只有一旁检测仪中微弱起伏的心电数据。
肝病晚期给病人带来的痛苦难以想象。他昨晚已经陷入过昏迷, 如果不是还有事情要亲自交代,强撑着想见她最后一面, 怕是昨晚就挺不过去了。
柳淼淼走进病房,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助理拍了拍病床上的男人, 不知道他是在睡觉还是昏迷,很轻地喊:
“裴先生, 柳小姐来了。”
喊了好几次,男人的眼睛终于困难地睁开一丝缝隙。他的眼白有些发黄了,整个人瘦得脱形, 腹部高隆积着腹水, 病痛的折磨让他无时无刻都想得到解脱。
他极为艰难地缓缓转头望向床边的女孩子, 唇角扯出一丝虚弱的笑,嗓音枯哑:“来了?”
她的模样和她母亲实在太过相似, 仿佛他曾经深爱的那个女孩子再生坐在他面前。这也许是他临死前最后的安慰与解脱。
柳淼淼没动, 也没说话。
二十多年前,这个男人为了前途与名利抛弃了她的母亲。这世上有人看重爱情,有人更看重前程,这只是个人选择, 本身无可厚非。但不可置否的,是这个男人当年的抛弃和背叛,导致了两个家庭悲剧的根源。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绝不会单纯因为生物学上的亲缘定义,便承认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
她会来这里,只是因为人之将死,前尘往事都即将被烧成灰,化成土,就连原谅也变成一件无从谈起的事。
她的内心并不能做到完全的无动于衷。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去求得你的原谅。”裴正楠说。他连说话也十分费力,每说一小段,便要停下休息很久。呼吸带着沉重艰难的嘶声,像某种动物濒死前痛苦的挣扎。
“我辜负了薇薇……我也没有尽到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责任。我这一生,辜负了许多人……”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再选择这样地活……”
柳淼淼静静看着他,听他说,眼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
“人生只有一次,有些选择错了就是错了,没有再重来的机会。”她轻声说。
“是啊。错了就是错了。从开始就错了。”裴正楠喃喃地说,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回忆被牵到很久很久以前,仿佛看见那个漂亮的女孩子骑马飞驰而来,轻盈地越下马背,对他笑。
转眼一切却如云烟消散。
很久,裴正楠望向助理道:“把东西给我。”
助理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到柳淼淼面前。
柳淼淼迟疑问:“这是什么?”
裴正楠说:“这是我能给你的……唯一的东西了。”
裴正楠说完这句话便开始剧烈地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旁边心电监测仪的波形杂乱无章,助理慌忙跑出去喊医生。
大波医生护士冲进来抢救,把柳淼淼推出了病房。
柳淼淼翻开手里的文件。
是股权转让书。
合同上写明,裴正楠离世后,他手中所持有的15%的黎氏集团股份,都将归入她的名下。
柳淼淼往医院大门方向走,与匆匆赶进来的女人擦身而过。
黎婉珍墨镜后的眼睛极冷地看了她一眼,脚步顿住:“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还是五年之后两人头一次正面碰上。
柳淼淼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文件合上,淡道:“与你无关。”
黎婉珍冷冷地打量她半会儿,身旁助理在催促,她沉气磨了下后牙,抬步继续朝病房内走。
医生说裴正楠可能撑不过今天了。
黎婉珍抱手站在病床旁,冷脸质问:“你把黎氏那15%的股份搞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