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廷奉命寻来一块金丝桐木, 此木是极好的琴材,敲击声脆如铃。
月出烧了,她从前的琴淋雨变了调, 裴望初说要给她再做一架, 为此特意请教了宫中的斫琴师傅, 选好了这块金丝桐木。
退朝后,尚书省将折子送到显阳宫, 谢及音靠在软榻上,提笔蘸了朱砂, 又偏头去看正在窗边削木头的裴望初。
他望过来, “吵到你了?”
谢及音摇头, 擎起手中的折子, “御史台参王家在太原圈地,逼百姓卖地为奴, 又与郡守州官等沆瀣一气,蚕吞朝廷税收。”
裴望初听了并不惊讶, “世家的通病, 殿下觉得该如何处置?”
“国有国法, 自然是按规矩来, 先略施惩戒, 命其自行纠改, 若诫而不改,将王家在太原的主事者押解入洛阳, 以重罪论处。”
谢及音想了想,又说道:“御史台里都是你的人,素与王家无过节,大魏世家里, 豪强兼并土地、吞没税收甚于王家者众,御史台为何单将王家揪了出来,莫非是七郎授意的?”
被看破了筹谋,他反倒有几分高兴,“皇后果然知我。”
“说说,这是要做什么?”谢及音对此颇感兴趣。
裴望初伸手请她过去,将她凌空抱起,越过满地木屑和木刨花,免得沾到她的衣角上。
金丝桐木已经初具一架琴的雏形,槽腹里的桐木纹路清晰流畅,真个若嵌了金丝一般。
裴望初握住她的手,在槽腹里轻叩几声。
“这个声音喜欢吗?若嫌太沉,我将槽腹再挖深半寸,声音可以更轻一些。”
谢及音侧耳仔细听了听,评判道:“此材虽好,仍不如我从前那张,那是我仿着月出的样式,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有八分像的。”
“琴也要人养,”裴望初温声劝她,“委屈你先用着,待我寻隙去趟胶东,从老师院中的桐树里找块与月出相仿的料子,再给你重制一架,好不好?”
谢及音闻言颇为满意,抬手悬于桐木上,十指游动,隔空弹奏了一曲《文王操》。
这场景让裴望初又想起了从前事,谢家竹林暗处,他曾远远看着她欲抚月出而不敢。那时只觉得遗憾,如今却觉得后怕,若是此后没有发生这么多阴差阳错,他们此世恐都要错过了。
“怎么了?”见他眼里的笑意渐沉,谢及音疑惑道,“难道是我辜负了你的心意,惹你伤心了?”
裴望初道:“殿下从不曾辜负我的心意,一直都是我辜负你。”
“又在说什么疯话?”谢及音不喜欢听他说这些,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什么辜负不辜负的,晦气死了,讨打是不是?”
明明是她先提的,裴望初尽数认下,从善如流,“嗯,你不爱听,我不说了。”
“此琴虽不如月出,但仍十分合我心意,待它制成,我要你每天都弹给我听。等调试十年八年,必也是一张名琴。”
她坐于琴侧,拽着裴望初的衣领,让他俯身下来。
梅子色的口脂清甜如蜜,主动递于唇齿间,与他尽入腹中,不留一寸颜色。
“眼下的事尚忧思劳怀,从前事就别去想了,非我昔年饮冰雪,何得今朝酒茶香,七郎以为然否?”
她有越来越多的耐心和温存来开解他,此事会让人成瘾,他总想再多向她讨取一二分怜悯,又不忍惹她心疼。
他抬手捂住了谢及音的眼睛,“然。”
“王家是我立出来的靶子,也是我给王旬晖和王瞻的机会,”裴望初同她解释道,“如今太原王家的家主是王旬晖的叔叔,王瞻的叔祖,他靠资历压人,把持着王家。御史台攻讦王家,朝廷下诏令其自改,若是王旬晖和王瞻能趁此机会将家主拉下马,整治王家,既是救王家一命,也是给其他观望的世家指了一条明路。”
“若是子昂他们做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