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英不明白,他看不懂别初年的笑,看不懂那其中是否有对别人又或是对自己的讥嘲、看不懂其中是否掺在了释然或是苦涩,他唯一能从那复杂的笑中看出来的,只有他的惊异与喜悦。
他同样没有料到这个结果,没料到玄清教就这么毁了。这不是他所期待的结果,但他却没有事情超出掌控的恼愤,却反而在喜悦的笑。
他怎么能感到喜悦呢?
别初年也是参与进局中的人,但飞英只是一个小卒子,连自己是怎么入了局都稀里糊涂的,别初年却已然是可以主动推波助澜的人——他能拿到诡面,至少说明他对偶师使被刺的事情是提前就有所预料的。他的地位不会比偶师使更低,他在玄清教中是什么身份?是六使之一吗?或者还有更高的身份吗?
他的心焰已经灭了,这是不可作假的,他已经不再是明灯教中的人,才背靠玄清教爬到这样的地位上,怎么会因为玄清教这意料之外的毁灭而喜悦呢?更何况他已经经历了天人五衰。
飞英只感觉到了更深的忧虑与惊怖。他看不透别初年,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目的。但他现在却已经落到了别初年的手中,他的未来,又会流淌往何方?
……
小还河潺潺地流淌着,虽然正值冷冬,这条小河却并没有结冰。这是因为此处地势的缘故。
这里三面环着不高不低的小山,正正好好地把一片平地包围在里面。这些小山挡住了冬日最冷的气流,它们的山尖尖上会在冬天盖上白雪层,被抱在山中的平地上却是很少下雪的。一条河流从山中淌出,绕了一个温柔的弧线,将这片土地环在里面,它也一直流淌得很平缓,而且从不结冰。
河水两岸生着许多挺直的大树,等到春天的时候,它们就会生出茂密的叶,等到秋天时,它们就会结出圆圆的果子,可以用来洗脸洗衣,也可以用来解毒治病。但它们此时的叶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在这些枝干下面,躺着一个人。
他在潺潺的河水声中醒来,抬头便看见灰褐色的树冠,还有树枝间清晨时灰蓝色的天空。他还听见了一个人的呼吸声与心跳声,但他此时很累,并不想转头去看。
但那个人却主动靠过来了,对他问道:“喂,你是谁呀?怎么躺在这里?”
他只好坐起来,转头看向那个人。那是个头发已经全白了的老人,脸上满是褶皱与斑痕,但他的神情却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天真。
“我不知道。”他回答道,想了想后,又补充道,“我不记得了。”
老人苦恼地看着他:“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的名字呢?你多大了?”
他再次用心地想了想,但脑中只有一片空白,于是他只好再次摇了摇头。
他其实并不太觉得到担忧,但看这个老人似乎比他自己还要担心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沉默,于是他反过来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了?”
“我叫小苗。”老人轻快地答道,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问题一样高兴起来,“我六岁了。我知道你多大了,你应该也是六岁!”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道。
“我们差不多高。”老人比量了一下他的身高,又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高,然后又扯了扯自己地头发,再指一指他的头发,“我们头发一个颜色。所以我们应该一样大,我六岁了,你也六岁!”
他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自己。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他们的身高的确都差不多,他的头发也是白色的。于是他点了点头。六岁,他想相信这个答案,他的心告诉他他也很愿意相信这个答案。
小苗的见他点头,高兴得眯起眼来,问道:“我们一样大,那我们可以做朋友了吗?”
他点了点头,心中却好像又生出些别的滋味。他仔细去感受着,心中忽然滑过一道念头:“六岁……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