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一夜下来,东厢的咳嗽便没断过。
姜宓伸手越过紧紧依偎着她的女孩,给里面睡着的小男孩掖掖被子,偏头看向屋子的小格窗,粗麻纸糊的窗格透着微微一抹亮。
姜宓心里估算着时间,轻轻掀被下床,拿起盖在薄被上的青布短衣穿上,拢起头发裹好头巾,开门出了小屋,朝棚搭的厨房走去。
李氏听到动静,就知大女儿起了。
侍候着丈夫重新躺下,弯腰端起地上的痰盂,出了东厢。
入冬的西南边境,叫寒风一吹,蒙蒙水雾片刻就打湿了头发、衣襟,森森寒意侵入薄薄的衣服直往骨头缝里钻。
姜宓拨开火,抓把糙米淘洗一遍丢进瓦罐,匆匆洗把手脸,于厨房门前折根茶花枝去掉青皮,用石头砸软,蘸上粗盐刷牙,完了,捡根烧黑的小木棍,对着水缸照着画粗眉毛,然后用刀刮些黑粉,点上一滴茶油拌均,涂抹于脸部、劲部和双手(沾了油的黑粉不容易洗去)。
此时再对着水缸一照,哪还有什么小娘子,分明是个稍显俊弱的少年郎。
原主是叫一场风寒夺去了性命,姜宓过来一个多月,了解的不多,只知道这是个历史上没有的朝代,大庆。原主的父亲原是京城怀阳伯第三子,二十年前,怀阳伯犯事,一大家子杀的杀,贬的贬,流放的流放,早已十不存一。
而她父亲姜望则是流放的一员,一到边境便被纳入军户,开荒耕地,修筑工事,战时入伍抗敌。
三年前,南蛮来犯,姜望随大军迎敌,不幸胸口中了一箭,命虽捡回来了,却落下肺疾,常常咳得睡不着。
他与同为流犯的李芳娘成婚十几年,育有两女一子。
大女儿姜宓,14岁,娇嫰得似春头一捧花芽,最善长捏针绣花,执绳打络子,卖于绣铺补贴家用。
二女儿姜灵,12岁,是个淘气泼辣的,在家坐不住,日常不是带着弟弟跑去学堂外面听先生讲课,就是进山捡柴、摘果、采菌子。
儿子姜菁,6岁,生他时,李芳娘难产,差点没一尸两命。经过几年的调养,李芳娘身子骨虽已渐好,姜菁却还是有些体弱,一场雨、一场寒,都要病上几日。
姜宓初来,家里因原主生病,借了一大笔钱,姜望急得咳疾越发重了。冬寒,姜菁紧跟着病上数日,一家子的生活几乎无以为继。
她又不会针凿女红,无法做绣活补贴家用,只得找借口说要学医为父为弟治病,女扮男装,去医馆偷偷以家专针灸相赠拜了位坐诊的大夫为师,让他教些药医知识。
李芳娘将洗刷好的痰盂放回东厢,洗洗手,拎起瓦罐上的盖子搅搅里面的米粥,看向女儿:“怎么又起这般早?”
姜宓收拾好自己,伸手从棚中搭起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竹筒,拔开塞子,从中倒出一把白果:“我听阿爹咳得厉害,想给他熬碗白果汤。”
李芳娘默了默,忍不住道:“小宓,你阿爹不想让你去药铺。娘、娘也不想你去。昨天,隔壁的宋大娘过来,说军中蒋百户家的夫人今夏在绣坊见过你,觉得你温婉秀敏……”
“娘,”姜宓打断她道,“我不嫁!”
“你这孩子,糊说什么!”李芳娘生气地拍了姜宓一下,“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
她才14啊,姜宓光是想一想,头皮就一阵发麻。
把洗好的白果往她手里一塞,逃也似的跑出厨房,拎起屋檐下的竹篓、镰刀向外跑道:“娘,阿爹的白果汤就交给你了,我进山看看有没有认识的草药,卯初,我下山直接去医馆,就不回来了。”
“唉、等等。”李芳娘急急追上女儿,从腰封里摸出两文钱塞给她,“拿着,路上买两块烧饵块吃。”
为让她安心,姜宓没有拒绝,收起两文钱,冲她挥挥手,快步向外走道:“地里的冬菜你别急,下午我早早回来帮你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