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锦南这一夜亦是不曾安睡的一夜。
嘉毅侯府的司刑处, 自午后便哀嚎声不断,司刑官赵跃眉头都未挑一下,从容伸出素白纤长的手, 替自己斟了杯梨花白慢吞吞地饮了。
坐在他对面的崔宁面色有些急切,凑过来小心翼翼堆满笑道:“赵大人, 您看这回多久能有结果?”
上回嫌犯致死不曾吐口, 害自己在侯爷面前没脸, 还给当众赏了五十鞭, 撸了官衔, 至今想来崔宁都觉不甘。
这回有机会将功折罪,他可不希望那些个刺客又自绝了, 侯爷要动应家,手底下的证据可得足足的才好。
那些个御史言官,个个难缠的紧,你但凡给他一丝喘息机会,他都能用他一张巧嘴, 和满朝弯弯绕绕的同门、师生关系扭转乾坤。
赵跃饮尽了酒, 从怀中取了一尘不染的绢帕,将嘴角抹了,方抬起头来,冷哼道:“你急什么?”
崔宁拍了拍大腿, 道:“我能不急么?赵大人, 上回挨五十鞭的是我不是你, 你当然不知道滋味!这回再套不出消息, 侯爷能把我脑袋摘了踢着玩儿。”
说着不免又觉委屈起来:“论起这问讯的事儿,可是你赵大人的职责,凭什么回回是我们这些在侯爷跟前的人待你们受过?赵大人,我看这回不管结果如何,您亲自去回侯爷,也免侯爷一生气,平白牵连我。”
赵跃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将手帕折得方方正正,沾过酒的一面朝里,小心放回怀中。
一连串动作看得崔宁牙酸。谁想到铁面无情能把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司刑官赵跃,是这样一个秀气文弱还有些洁癖的人?
看他那副白嫩文秀的样子,任谁看了不想欺负欺负?崔宁不由顺着这思路想象了一下他若是戏弄欺辱了赵跃之后……
猛地打了个哆嗦,崔宁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眼前这人比地狱阎罗还阴狠,谁惹他谁倒霉,自己还是掂量着,将人好生供着吧。说不准哄得人高兴,下回侯爷再赏鞭赏棍,他手下能留点情……
正胡乱想着,里头一个行刑手走了出来,朝赵跃抱拳:“头儿,有个熬不住的,招了!另有两个受他影响,一并吐了口。三人的口供属下分别试探过,基本一致,约莫是实情。”
崔宁腾地站了起来:“真的?”
踏步就朝刑房走。
那行刑手勉强堆出笑来:“崔领卫,您最好别进去,里头……不大好……”
说这话时崔宁已经走到那刑房门口,只瞧了一眼,差点呕了出来,他绿着脸回过头,惊恐地望着赵跃:“我说赵六儿!你心肝得黑成什么样能想出这种刑罚?”
赵跃并不答话,缓缓站起身来,理了理袍角,与那行刑手低语几句,就朝外走。
崔宁在后喊他:“你干什么去?”
赵跃半回过头,淡淡一笑:“回话。”
崔宁怔了下,旋即明白过来。自己适才说的是审不出结果,才让他司刑大人自己去回话,可没说审出了结果也叫他去啊。这等好事不该他崔领卫沾光么?
崔宁连忙追上,笑嘻嘻搂住赵跃肩膀,“一起,一起。”
赵跃冷睨他一眼,知道肩上那手自己推不开,也便随他去了。
屋中,安锦南刚刚沐浴罢,黄昏的日暮是清冷的淡黄,从窗外照进来,将雕花窗格的影映在地上。
安锦南换了件银白色镶宝蓝团花的袍子,发丝上还滴着水,靠在书架旁的立柱上,手里拿本册子在看。
崔宁注意到,他这时瞧的不是兵书。像是一本礼单,约莫百十张纸页。
不知谁人如此大的手笔,难不成哪个盐上的富商赠了半副身家笼络侯爷?
那头赵跃躬身将审出的结果与安锦南说了。
才晴了一会儿的天,又阴阴的下起雪来。安锦南披件紫貂氅,没有打伞,冒雪走上凤栖山的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