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姚双翠笑着岔开话题,“我今天找你,是有正事的。”
“你讲。”
“你现在……还纺布么?”
周梅秀脸色微变。
姚双翠忙低声安抚:“你莫着急,我不是来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是正经有建设社会主义的事要你帮忙。”
周梅秀垂头看着茶杯里氤氲的水汽,没有吱声。
姚双翠知道她心里有顾忌,不怪周梅秀戒心重,近几年人人动荡,父子成仇师徒反目的故事数不胜数,周梅秀不愿搭腔实属人之常情。而且,从周梅秀家里的条件来看,她私底下大概率有偷偷纺夏布卖,只是很可能怕她知道,故意绕开苏兆明罢了。
因此,姚双翠讲起了自己的近况、与在枫木塘大队所遇到的困境。要知道她跑来找林秀芬“合作”,可不单单是为了兑现当初苏兆明与林秀芬那份“如有需要,优先在竹水大队收购麻线”的承诺。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竹水大队有真正能把苎麻变成布料的熟手!否则单凭一个只会写文章,完全不懂纺织的林秀芬,竹水大队的纺织小组绝无任何成功的可能。
听完姚双翠的叙述,沉默了许久的周梅秀终于重新开了口,语气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低落:“我们手工夏布,干不过大工厂大机器的。解放前不就知道了吗?”
曾经的精纺夏布,在抚安县风靡一时。无论是传统的地主老财,还是留洋归来的开明知识分子,在炎热的夏天时,都极喜爱清爽透气的夏布。甚至有专门的印染作坊,为浅黄色的夏布更添几分风采。让它不止有素雅,更有姹紫嫣红。
可随着地主阶级的没落,工艺繁琐、价格高昂的夏布快速的被机纺的精梳棉布取代,近几年更流行起了新鲜的舶来品“的确良”。夏布越发被扔在角落,只留下粗纺的麻布袋子,成了粗糙廉价的代名词。
犹记得当年苏兆明之母总是穿着的滚了数道边的大红夏布袄裙,在盛夏时节翠绿的庭院里,也并不比身着层叠蕾丝西洋裙子的贺家小姐逊色分毫。
而今洋人的衣裙无人敢穿,夏布的五彩斑斓也逐渐被人遗忘。唯有几个念旧的老人,仍然固执的喜欢着夏布的触感。他们也成了周梅秀私下纺织赚钱的唯一来源。
同样会纺织且文化程度极高的姚双翠比周梅秀更知道夏布的前世今生,也清楚周梅秀情绪低落的根由。任凭谁最得意的手艺被历史洪流碾压成了齑粉,那都是难以介怀的。但无论机器怎么发展,棉布如何受人追捧,夏布也绝不可能就一无是处了。
至少,它能让妇女手里多几毛零用钱,不至于买个月经带都要伸手向阿婆娘去讨。
“我觉得夏布还是有优势的。”姚双翠不疾不徐的道,“最起码,它不要票不是么?”棉布再好,你手里的钱再多,没票你也白搭!
周梅秀笑:“也就这点好处了。”
“那可不止一点好处。”姚双翠也笑,“夏天的衣裳不要票,布票就能攒到冬天。给孩子们裁身新衣,或者给老人家多做件褂子,年也过得更喜庆些。”
周梅秀叹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刚解放那时候,我还跟人合伙开过铺子,我记得你也入股了来着。后来……唉……”她摆了摆手,“不提往事、不提往事……但现在我们即使想卖,又谁来买呢?还有……”
周梅秀掰着指头道:“从苎麻到布料,要经过沤、洗、捻、夹、摇……接着成卷,再上机,一梭子一梭子的织成布。麻线越精布越细……”周梅秀摇了摇头道,“原先我倒是正经收了几个徒弟教纺织,可那三年困难时期你也知道,一个个饿得两眼发绿。挖野菜啃树皮都是好的,我记得最饿的时候,去偷队里的锯木灰吃。哪知道到了锯木头那里,凑了好有十来个人。”
说着,周梅秀发出了长长一声叹息,“大家饿狠了,饿怕了。哪个愿意花心思去纺细麻线?有那个空,早种田哄肚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