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对父亲的记忆, 大概永远只有扭曲的脸、暴怒的打骂, 和仇恨的眼神。
从记事开始, 他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父愛, 没有尝过丝毫温情。每一次,毫不留情的拳头、竹枝甚至椅子死命的砸在身上, 他因疼痛而绝望惨叫都无法换来丝毫怜悯时,麦子都恨不得冲进厨房, 拔出菜刀砍死那个把他剩下来的男人。
可父亲不动手的时候, 偶尔瞥过来那复杂不明却异常平静温和的目光, 却又让他欣喜不已,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好东西, 都捧到父亲面前。
他常常想,如果他能像其他小伙伴那样, 被父亲宠愛,被父亲用大手抚.摸头部, 那该有多好。
今天晚上, 队里要放电影, 父亲又将他关在房间里, 拴上窗栓。
可房间里很闷,闷得他心里难受, 想掉眼泪。
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跟父亲说,因为这只会换来一顿毒打, 和憎恨的怒骂——
男子汉, 大丈夫, 娘们唧唧的,还心里难受!要是你当年生出来时,老子就把你摁进马桶里溺死,你现在就不会难受了!
哭哭哭,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你娘当年为了救你没了命,老子真想让她从地下爬起来看看,她用命救下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真不像是我刘德柱的儿子,没出息!
可就算父亲再怎么骂他,他还是不喜欢练字。
因为,他的手疼啊。
很疼很疼,也很丑很丑。
他的手跟别的小伙伴不一样,麦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两只手的大拇指骨头往外错开,一捏笔就疼的浑身颤.抖。
记得有一次,村里的大夫爷爷看到他的手,叹息的摇摇头,喃喃自语:“怎么下的了这个手,狠啊。”
大夫爷爷帮他帮好手,可他没钱,爷爷笑着摸摸麦子的头:“没关系,麦子乖,爷爷看到你很高兴。”
这是第一次有人摸他的脑袋,和他想象中的那样,温暖,又令人安心。
他高高兴兴的回到家,看到父亲时,尽管害怕的全身发抖,可他还是忍不住上前,扬起脑袋,充满希冀。
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温情的抚.摸,而是迎面一个巴掌。
狠狠的,毫不留情。
小小的麦子被那一巴掌给扇翻在地,刮倒了椅子,脑袋撞在冰冷的地面上,有一瞬间的发蒙。下一瞬,尖锐的剧痛仿佛支配了他所有神经,血哗啦啦的往下掉,糊了他的眼睛。
他木然的伸手去摸摸额头,却被父亲看到手上洁白的纱布,暴怒:“我叫你别跟村里那些人靠近,你不听!你以为他们都是些什么好人,啊?老子需要他们同情吗!给我丢掉!丢掉!”
几乎是歇斯底里的,父亲粗暴的扯掉纱布,右手大拇指往后一折,痛到他浑身颤.抖,终于忍不住嚎哭出声,拼命挣扎,尖叫,绝望的乞求父亲停手。
可父亲没有。
他将麦子的大拇指往地上砸,疼痛一次次的席卷全身,不知过去多久,麦子痛晕过去。
等再次醒来,麦子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旁边桌子上放着一碗温水和一个玉米馍馍。
麦子将身体蜷缩在一起,脑袋上和双手上剧烈痛楚产生的怨恨,和内心深处因为第一次受到父亲的关心而升起的幸福感交错,几乎将小小的孩子逼疯。
他抱着自己,侧躺在床上,又哭又笑,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可关心也只有那么短短半天,还是不见面,不搭理的那种。
等父亲再次回来,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也似乎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逼迫他练字,不停的练字。
从那以后,他再也无法正常拿东西,每一次,他都只能用除了大拇指外的其它四根手指握紧木炭,在石板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什么。
可疼啊,还是好疼。
但他不敢再去看看大夫爷爷,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