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寒钟响, 老树叶婆娑。
一个小沙弥挑着满满两桶水,一蹦一跳也没洒落一滴水,却在和一队面色冷厉的兵卒狭路相逢时打湿了裤脚。小沙弥低下头, 屏着呼吸和这队一身肃杀的兵卒错身而过。
兵卒经过后, 小沙弥这才松了口气, 重新担着水桶往前蹦跳而去。
偌大的古寺,轻易不见袈裟,反倒是大刀重甲的将士随处可见。
金平寺守卫最为森严的一座院落,一个半人高青色巨石被雕刻成惟妙惟肖的貔貅模样, 顶部掏空后做成浑然天成的香炉,游蛇般的烟云正顺着燃烧的香烛缓缓腾起, 几点猩红在烛峰上明灭不定。
天边寒风袭来,烛尖一颤, 一簇烛灰跌落下来。
轻轻一声叹息从院中石亭传来, 一名老僧望着桌上静止许久的棋盘,摇了摇头道:
“是贫僧输了。”
老僧对面的傅玄邈抬起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缓缓道:
“棋局方才一半,何来输赢之说?”
“……明知前方生路已绝, 何苦又一定要等到粉身碎骨那一刻?”老僧看着傅玄邈。
“不走到最后, 又怎么知道一定会粉身碎骨?”
“施主又是何苦……”老僧再次摇了摇头。
一炷香的时间后,石亭中只剩残棋和傅玄邈一人。他抬起宽阔大袖, 将一粒粒黑白棋子缓缓收回棋篓。
不知何时, 亭外出现燕的身影。
燕来去无声, 傅玄邈始终没有抬头,却像是一眼就发现了他的存在,开口道:
“说罢。”
燕低下头,恭敬道:“禀陛下, 北春园今日还和之前几日一样,越国公主几次尝试调开服侍之人接触太后均未成功。”
“太后呢?”傅玄邈问。
“太后除第一日外,再未提出外出,平日都在雪院静心礼佛,未有可疑举动。”燕顿了顿,试探道,“公主那里,可要加派人手看住?”
傅玄邈将最后一粒棋子放回棋篓。
“随她去罢。”他轻声说,“不见黄河,心不死……我们是一样的人。”
燕不敢轻置一语。
不见黄河心不死……
可见到黄河,心就能死吗?
燕似乎发现了什么,望天空一脸吃惊。
片刻后,傅玄邈缓步走出石亭,抬头望着从半空中纷纷扬扬洒落下来的玉屑。
阴云浑浊了苍穹,惨白的日光从云层下投下,映照着忽然凋零的雪花。寒风把傅玄邈的衣衫吹得簌簌作响,他如一支玉笛,笔直立于风雪中,神色也如冰雪般冷淡。
“陛下,可要移驾内室?”燕问。
傅玄邈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转眼间,金华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皇城破后,他四处辗转作战,记忆中的最后一场雪,是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宫城中,和沈珠曦一同倚栏看的。
他还记得,那日夜空如洗,亭中温暖如春,烧满热炭的火炉置于石亭六角,他亲手为她烹茶,递她茶盏时,指尖不小心相触,残留下来的片刻温暖。
日升月落,时光如白驹过隙。
这三年,于傅玄邈而言恍如一场梦境。他站得前所未有的高,感受到的却只有前所未有的冷。不知什么时候起,连他死命攥住的流沙也不见了踪影。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拼命挽留的,一个也没留住。
寒钟在这一刻敲响,悠远的钟声响彻整个金平寺,浪涛一般的钟声渐渐荡开,金华城街上的百姓大多面色忧虑地望着此地少有的降雪,唯有不知世事的孩童,还仰着脸伸手去结冰冷的雪花。
距离帝后大婚,只剩三日。
……
金华这场初雪,落了一日依然不见困倦。
沈珠曦在房中窗内看了一日的雪,依然没找到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