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璋自嘲地想着。
时至今日,这世上也就只有阿斐,还唤她“殿下”。
然而皇帝并未因此怪罪林氏斐娘。
他沉默了片刻,那帐幔上影子忽然动了。一只男人的手伸进了帐幔,光从被挑开的缝隙漏进来,刺目。
不!别!
谢玉璋闭上双眼。抬不起的手,指尖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帐幔却并没有被那只手挑开,因为林斐跳了起来。
她纤细的手臂张开,挡在了半幅帐幔前,挡在了以悍戾而闻名的皇帝面前。螳臂当车,大约就是这副模样了。
“陛下!”林斐声音发颤,“公主半生坎坷,留于世间的,唯有‘美丽’二字。求陛下、求陛下……”
谢玉璋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她病得不能起身的这些日子,早就没有再照过镜子了。
可她记得两个多月前,她最后一次照镜子的时候,那镜子里的人,就只能用“形容枯槁”来描述了。谢玉璋若还有力气抬得起手,一定会在那只手试图挑开帐幔时便捂住脸。
这副模样,绝不想被人看到,死都不想!
啊,为什么不能马上死去?为什么在死之前,还要受这一番惊吓?
谢玉璋睁开眼眸,努力撑住不闭拢,用尽了几乎最后的力气,盯住了那只手。
很大,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甚至能看到指腹的茧。
谢玉璋对那些茧有记忆。
那一次,他在宫苑的长廊下捉住她的手腕,手如鉄钳一样坚硬,力气那么大,那些茧让她柔嫩的皮肤感到疼痛。
太突然了,没人敢出声。內侍们眼睛只盯着地上的青石板,带路的宫娥弓着腰,维持着提起裙裾迈出半步的姿势,不敢收回脚。
她垂着眼,指尖发颤,不敢抬头看那个男人的脸。唯恐对上了视线,便再出不了这宫城。
但皇帝捉着她的手腕,摩挲了片刻,只丢下一句“太瘦了”,便放开了她,拂袖而去。
从此,云京城女儿以丰腴为美。
从此,她在云京城沦为别人的笑谈——皇帝嫌弃她太瘦了,不愿意幸她。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嫌弃她在草原时曾经三嫁——先嫁父,再为弟所夺,后又归于兄。
她归来时,不仅大赵已经亡了国,没了公主的身份,更是令人耻笑的父子、兄弟共牢而食,乱了伦常的三嫁之身。
可这般残花败柳、厚颜无耻的苟活之人,却竟然在归来后依然惊艳了云京城,实在让人气炸了肺。幸好新帝励精图治,不是那等好色的昏君,没有被她这前朝末代公主的美色所迷。
皇帝对她的嫌弃,于是便是这般地喜闻乐见。
只是那些嘲笑的声音,都隔绝在了逍遥侯府的高墙之外,并不能令谢玉璋死水般的心泛起丁点涟漪。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后来每旬的进宫请安,张皇后不像过去那么刁难她了。
所以那时候谢玉璋其实觉得,被嫌弃……真的挺好的。
那只手带来的回忆一闪而逝。
皇帝懂了林氏斐娘的意思,缓缓地抽回了手。
帐幔闭合,小小的空间里再度幽暗下来。
谢玉璋在刚才短短的时间里,也几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那影子的头部忽然动了。
皇帝似是转过头来,望着素淡朴实的青色帐幔。也像是……透过青色帐幔,望着她。
谢玉璋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说到底,她不知道皇帝究竟为何会踏足这软禁前朝皇族的逍遥侯府?来看她这微不足道的、濒死的前朝公主?
“告诉她……”皇帝的声音肃穆沉厚,这声音让人无端便觉得,他说过的什么话都一定会算数。
驷马难追,千钧不移。
“宫里有她的画像。”他说,“史官会记载下来,人们会知道,宝华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