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小莲却不肯,为了多赚钱,她甚至鼓动刘大富和她一起进城,双双进了艾诗橡胶厂。
艾诗的老板人厚道,福利也厚道,洪小莲踏踏实实待了两年,荷包鼓了,眼界也宽了。
她跟工友聊过,想多攒点钱,到时候把儿子转出来,就挤在厂子提供的员工宿舍里,供到高中、大学,一家人就算在城里扎下了根,熬出了头。
“洪小莲想得美啊,哪知道她在的时候把她儿子惯得,她走以后没人压得住。洪小莲她小姑子,才不敢管他,吉祥在学校里欺负同学,回家就吼他爷爷。”
村支书皱着眉抽了口烟,摆了摆手,“他爷不是瘫痪了吗?洪小莲一走,直挺挺躺家里,没两年就去了。”
“刘吉祥整天跟一群小混混到网吧打游戏,等他们反应过来,刘吉祥已经自己把学退了,打死都不愿意回去上学了。”
村长苦笑一声:“洪小莲也急啊,也说他啊,晚了,刘吉祥就躺在家里那被子把脸一蒙,谁说都不理。”
“他不上学,也不能浪着,洪小莲把积蓄拿出来,狠狠心给他盘了个水果铺子。”
虽说刘吉祥卖水果每个月都亏,好呆有了个正经营生,洪小莲认命,不再渴盼梦里的高中、大学、母慈子孝,眼仁里面像是蒙了一层灰。
一天上工时,机器不长眼,让洪小莲废了一只眼睛。
在医院里,刘大富蹲在拐角吧嗒吧嗒抽着烟,简直晦气透了。
当班的不是洪小莲,操作失误的也不是她,开厂子的也不是她爸爸,她就是手欠得慌,非要管闲事,哪有机器过来,人不躲闪的?
这下好,本来就笨,还折进去一只招子,以后还能干活不了?
直到一波一波衣着光鲜的人提着果篮,抱着鲜花来医院看洪小莲,她从普通病房转到加护病房再到特护病房,他才转过弯来。
待到工厂认定的赔款和老板私人的奖励款都进了存折,刘大富才瞪大了眼睛,数了数后面的零。
——二十万啊。
倒霉就这样转成了天降横财,怎么样分配成了个问题。
刘大富的爸死了,一家人里只剩下刘吉祥。生死之间走一遭,人脆弱的时候,都会想自己最爱的人。
洪小莲躺在病床上,老是看见小时候的吉祥,胖乎乎地坐在她臂弯里,咯咯咯地拍着手笑着叫妈妈。
她一手颠着吉祥,一手拄着锄,站在艳阳下的稻田里,远处的青山叠影,碧空如洗,像画片一样,不觉得热,不觉得累。
寂静的深夜里,刘大富穿着泥鞋,躺在陪床上鼾声如雷。
洪小莲闭一闭眼睛,眼泪就顺着眼角淌在枕套上。她不想再打工了,就是因为贪这两分钱,她离开了吉祥,他才会学坏。
以后一家人呆在一起,贫穷也快乐。
“后来他俩就回村了,直接拿赔偿款盖了栋房子,没两天刘大富交上城里女朋友了,怪招人羡慕的。”
玄关右手,是个小厨房,门把手掉了,锁孔里拴了根棉线绳。村支书拽住棉线绳一拉。
入眼是个深红色的l形橱柜,断了一半的柜把手上挂了只岔了毛的刷子。
因为年代久远,橱柜的红色越发沉滞。上面摆了一口铁锅,一堆瓶瓶罐罐,窗户上贴了窗花,凝着油渍,屋里有点黯黄。
衡南进了这厨房里,感觉心上像压住了什么,有些憋闷。
村支书见衡南直直地盯着橱柜,笑了笑:“别看款式旧,当年,这可是我们村第一个定制橱柜的,上门的时候好多人围着看。”
衡南话都没听完,掉头退了出去:“我想去洗手间。”
“这边,这边。”楼梯下就是洗手间,窄长的,因为没窗户,也没贴瓷片,都是青色水泥,闭上门就有股森森的冷气,从墙壁里直沁到了背心。
衡南反胃的感觉越来越重,两臂撑着马桶,干呕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