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乐声如何?”
宅子之中的下人宛若泥塑木雕, 是不会跟主子多说话的,纪墨找来当听众的是况远。
“还差得远呐。”
况远这样说着,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评价了, 他的眼睛都没有睁开,靠坐在木质的长廊上,整个人,好像快要进入午睡状态一样。
“我知道我跟你还差得远, 可,我跟昨天相比,有什么进步吗?”
纪墨微微皱眉, 他需要听众的反馈。
音乐并不是天生高雅。
厅堂之上的丝竹管弦,是音乐, 山野田间的拍子号子,同样也是音乐。
一支竹笛能够吹奏的, 一片叶子也可以吹奏, 很多音乐并不是一定要使用标准的登得上大雅之堂的乐器才能够演奏, 碗里盛了分量不同的水,筷子敲击,同样能够奏出乐来。
高低错落的音, 从来不会挑剔是谁在发声。
纪墨觉得况远的乐很好,同样他的乐也很高,不是与天意相合, 就是与天地传声,便是传情,也要遥而隐, 像是那缥缈的歌声, 远远传来, 似有还无,引人入胜。
很好,很高,很飘,很远,也很雅。
纪墨的乐声就更接地气一些,没办法,想要升上高空,总也要从地面起飞,现在,纪墨就想知道,自己的飞行高度到了哪里,是三千米,还是一万米,可,在十万米之上的况远听来,“还差得远呐。”
这个听众,不太合格啊!
忘记哪位教育专家说过,要对孩子多一些正面的肯定和引导,纪墨所需要的也正是这种正面的东西,不是这种容易让人灰心丧气的回复。
轻笑着,况远睁开眼,看着纪墨那有些不满的表情,“本来就是这样啊,你的乐声,还差得远呐。”
说是这样说,可况远的心中,还是满意的,他的眼中甚至有些得意之色。
一般的人,同样的十几岁的年龄,是奏不出这样的乐声的。
有的时候,听着纪墨的乐声,况远会有一种错觉,像是在听一位老者的登山感言,那林间的沙沙声,脚步一下一下的踩踏声,沉稳有力,却又浮于表面,老者登山,那山却是假的。
一个少年人,能有多少感触融于乐中呢?
如果有,如果多,那肯定都是虚浮的。
况远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他不肯信纪墨乐声之中的“真”,因为那“真”是纪墨这个年龄不可能有的感触和经历,于是,他就觉得纪墨是单纯在模仿自己,试图“为赋新词强说愁”,这样的乐声,自然是不合格的。
不约而同,都给对方一个“不合格”的标签,况远就想要让纪墨走到世俗中去了。
“开始学乐,最先要学的,其实是听。”
教导纪墨的时候,况远并不是严格按照况家的那一套来教的,所以这个开始的课程都是不一样的。
“听?”纪墨安静下来,等着况远的下文。
“听所有的声音,那些世俗之中的声音。”
乐师的乐绝对不是局限于雅乐的,在这一点上,纪墨因为况远曾经做过宫廷乐师,连带着况家多是宫廷乐师,他对此有一定的误解。
况家学乐,是从世俗中来的。
自小学习,一个小孩子,指望他一上来就是阳春白雪,可能吗?便是难为自己奏出了同样的音,音中所含的感情也是完全配不上套的。
所以,孩子们开始学习,学的多是世俗的小曲。
看着春光明媚,踏青的时候欢欢乐乐,奏出欢欢乐乐的曲子,不需要一定的格式调子,只需要连贯动听就可以了。
走街串巷的摇铃声,各家商铺的吆喝声,还有那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跟人声混合的市井喧闹声……这些声音交织起来的是烟火,是世俗,是人间之乐。
况家的孩子,是从这些学起来的,然后宛若建造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