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书礼一头雾水地离开了。深知主脑不会放松监视, 阮闲冲了个热水澡,将睡衣穿得松松垮垮的, 再次坐到床边, 做出一副凝视窗外夜色的模样。
现在看来, 时间只过了三四天。在主脑刻意营造的梦境中,他却在他人的头脑里待了几个月。太久没能主动行动,连重新操控手指的感受都有些陌生了。好处也有,被关在蛋白质监牢的漫长时光中,他列出一个个计划,反复打磨。
首选计划、备用计划, 备用计划失败后的备用计划, 用于见机行事的补丁行动。他一遍遍计算细节,只为达到那一个目标——他要唐亦步活下来,然后得到他。
最好的情况, 他能够促使阮教授击败并抹杀主脑。这样最好,在一切结束后,他们有的是时间来处理彼此间的感情问题。
最糟的情况,主脑优势太大, 必定会战胜阮教授。那么他会寻得DNA干扰剂, 彻底切断主脑复制自己的可能, 然后利用能得到的资源制造出唐亦步已死的假象。他是NUL-00的制造人, 虽说无法伪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精密器械,但他只需要一个破损的残骸。只是这种程度,他还是能够做到的。
随即他需要重构造一部分和NUL-00一样的核心程序和算法, 在机械残骸中留下必要的数据。主脑得到了“NUL-00”的尸体,也满足了学习的目的,自然不会起疑心、继续进行追踪。
而要做到这一点,他自己必须留在主脑的阵营,为这场追捕出力,从而达到插手“追踪NUL-00”的目的。
为了以防万一,唐亦步不会知情。这足以被称为背叛了。
因为他知道,唐亦步八成不会同意这个做法。主脑会因此变得更强,从根本上强于唐亦步。一旦再次暴露,那仿生人的处境会更加危险,一点胜算都不会有。
阮闲将这做法定位为走投无路时的底牌,一切全看这场战争的风向。
在考虑这个方案时,他的确感到了一点不舒服。唐亦步在他面前流泪的模样挥之不去,那时他首先感受到不是成功捉住对方感情的喜悦,而是些微的恐慌。
可能那就是预兆吧。
阮闲笑了起来,他突然觉得现况很是滑稽——他以得到唐亦步为目的拟定战术,已经走下了这么多步,却一阵心血来潮,想要赤脚踏上路边的荆棘,走向失控的未知。
真奇妙,沉浸在秩序社会的梦里,他忙于计算一个个行动的可行性和风险,完全没有考虑其他事情。而眼下他回到了现实,却因为一阵心血来潮的感情分析,准备亲手推翻之前不分日夜垒砌的漂亮沙堡。
阮闲凝视空气的目光柔和了些,柿饼的甜味将他裹住、托起,让他整个人暖和起来。
虽然在这当口调整计划可以说是鲁莽、乱来、将严谨的作风抛去九霄云外……但它感觉上像个正确的选择。
无妨。去他的压箱底计划,现在他只有一个目的——他只能赢,不管合理与否。
横竖秩序早已不存在,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阮闲突然理解了唐亦步的心情。在他把个人计划的可行性堆得老高后,他突然发现前提条件有点问题。没有比这更尴尬的情况了。他拢了拢微微湿润的头发,保持双脚着地的姿势,就着床沿直接朝后一躺。
破碎的情感慢慢落地,他终于成功剖开自己的心。
阮闲找到了之前那种微妙的熟悉感,他差点做出和母亲一样的事情。他的确爱唐亦步,也的确珍惜NUL-00带来的温暖。而为了把一切都牢牢抓在手里,他试图无视唐亦步那些锋利的、危险的部分,执意将他认作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就像他的母亲,她多想要个正常的孩子。
阮闲举起一只手,看着手部健康的皮肤和活动自如的手指。他的母亲是个正常人,而自己可能没法算在那个范畴里,他们却犯了一样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