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老, 那艘船还在活动。”坐在桌边的年轻女人怯生生地报告。
“嗯?”正在拨弄唱片机的老人直起身子。随着唱针下压,甜蜜悦耳的女声在空气中扩散,如同某种味道清雅的高级香水。
是卡洛儿·杨的《我与你同在》。老人闭上眼睛,随歌声踏了会儿节拍, 这才慢悠悠地继续下一句。“不该啊。离离, 你没看错?”
他听上去没有半点慌乱, 回应他的姑娘却打了个哆嗦, 快速点了点头。“它正在朝‘家园’的方向前进,樊老,您看……”
“萤火虫事先取走了?”
“绝对取走了。”姑娘塌下腰,从抽屉里抓出一个绒布小袋。“都在这儿呢。”
“就算他们撑过药瘾,也不会清醒到能够返航的地步。”老人抚摸着花白的胡须,“船上没有搭载导航,路线日志也不会记录附近区域的信息。他们怎么找回来的?有意思。”
“我这就通知卫兵,让他们注意。”姑娘焦急地站起来。
“别急啊,离离, 你就是太年轻。”老人走上前去,拍拍姑娘的腰,顺手揩了把油。离离强压住一个哆嗦,在老人看不见的角度,眼眶有点泛红。
“是, 樊老。”她咬咬嘴唇, 露出个勉强的微笑。
“能回来, 说明还有几分本事, 有本事就有用。要余乐知道我们在哪,那疯子得弄来一个舰队……无论来的是敌人的还是那几个废物,‘家园’还没暴露。”老人收回手,对姑娘的反应不以为意。
“他们在三公里外停住了。”又瞄了眼光屏,离离敬业地报备。
“不出所料,船上肯定有人脑瓜不错。离离,要来的是陌生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
另一边,小游艇上的气氛并没有这样紧绷。
蒋琳还在不停地用额头撞地板,口水顺着半张的嘴巴滴落在地,砰砰砰的撞击声着实瘆人。可惜船舱里两位都算不得正常,确定撞击力度不会让她真的伤到脑子后,阮闲决定无视那些沉闷的撞击声。目前他的注意力在唐亦步身上。
“幸福至极?”方才的失血使得阮闲迅速饥饿起来。他从唐亦步的背包里扒出条士力架,咬了一大口,声音有点含糊不清。
阮闲不至于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不幸的那个,可客观讲来,自己的童年离“幸福”这个词有点远。这并非某种发自内心的不满情绪,也不是仇恨,单纯是事实——母亲死亡后,哪怕自己已经被定性为潜在的危险犯罪者,公益机构还是免费派出了三位顶级心理医生。
只因为当时的状况实在是过于糟糕,他们担心他会立刻崩溃。
“……阮闲自己是这样对外宣传的。”唐亦步的目光黏在士力架上,数秒后才回归操作台。“他在前些年醉心研究,后来身体状况稳定下来,就分出了部分精力走上前台,投身公益。他曾被誉为‘美好社会的代表’,非常有名。”
阮闲皱起眉,口中浓郁过头的甜味都没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从不和外人谈起自己的幼年经历,哪怕是面对养母孟云来,阮闲也只字不提自己的亲生父母。他尽心扮演着一个正常孩童,把那些血腥与黑暗通通锁进心底的箱子,和那暴怒的恶魔一起。
直到他“死去”,研究所里没有任何人知晓他的过去。哪怕是在他孤身一人、最为放松的时刻,他也不会对NUL-00提到这些。
它们贯穿了他全部的噩梦,如今仍然阴魂不散。
如果拥有这样经历的他能被誉为“美好社会的代表”,那人类也离毁灭不远了。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人类的境况的确与毁灭相差无几。这个想法逗乐了阮闲,他不管不顾地笑出了声。
唐亦步双手扒住方向盘,困惑地眨着眼,看起来颇为无辜。见船不再那样颠簸,铁珠子又一次爬上他的脑袋。铁壳缝隙中露出的三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