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现在,每每想起这些,六月还一边心有余悸,一边更加憎恨佟仁,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十个月了,可在六月心里,就好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一想起来就让她窒息。那一晚,接到高秀枝电话的三月和她老公小古很快就来了,佟仁还在屋里骂不绝口,虽然当着小古的面他的气势弱了些,骂声却依旧铿锵有力,六月从心底里竟然佩服起佟仁来,七十七岁的人了,溜溜骂了一个多小时,上蹿下跳,没喘口气,没喝口水,也没歇一会儿,依然斗志昂扬,满嘴污秽,连四十年前高秀枝的三表哥高秀武借了他一个顶针没有还,他也骂出来;连三十年前高秀山在小吃摊上没和他打招呼他也诅咒着,他歇斯底里的诅咒着高秀山是故意的,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可六月相信假使有这样的事儿,她大舅高秀山一定是没有看见佟仁);连二十年来高秀叶的儿媳妇没请他吃过一顿饭,他也恨的咬牙切齿,总之,骂起高秀枝和她的娘家人来,佟仁简直是暴戾恣睢,要多丑恶有多丑恶,怎么肮脏怎么表现,那些话他已经骂了三十多年。三月也被气哭了,和佟仁争辩了几句,佟仁便把满满的一盆水摔在了三月的脚底,水溅了三月和小古满身,小古陪着笑脸劝解着,佟仁蹦着高叫嚣着,缓和了一些的高秀枝哆哆嗦嗦的收拾着衣服,她嘴里坚决的要和佟仁离婚,佟仁恶狠狠的回应着,并发誓:
“谁不离谁就是犊子!出门就让车撞死。”六月知道,犊子和车在他俩眼里不过就是个笑话,撞死也是不可能发生的,这样的狠话他说了无数次,但凡有一次成真,她们也就解放了轻松了,可惜她们没有那好运气,还得继续做犊子的女儿。收拾好东西的高秀枝跟着六月去了她家,这一晃出来十个月了,佟仁一个电话也没打过,一句问候也没有过,哪怕是通过三月问她们一次也是没有的,反倒是高秀枝每每做点好吃的,比如炖了肉,包了饺子还巴巴的给佟仁送过几次,换来的却是:
“他连声儿都没吭一下,头没抬眼没睁的。”高秀枝这样对六月说,高秀枝还说:“路上见过他几回,老远的,他就把脑袋一拧,气呼呼的看向别处,走近了,他还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
“他吐你呢?”
“...不是吧,他就那样儿,嗨,管他吐谁呢,反正我不生气。”高秀枝犹豫了一下说道。六月气的直埋怨高秀枝是个“贱皮子”,愿意给他送吃的,愿意涨他的威风。
“你图他啥呢?你怎么就不能长点志气呢,你有退休金,又有不少存款,还有我们仨,我们在滨海的房子你随便住,你为啥还要受他这样的气,这一辈子了,他给过你一分钱吗?给过你一次好脸色吗?他对我们好过吗?为啥你还要这样低三下四?如果你不再理他,或者是离开他,那你得少生多少气啊,我们也能高兴高兴。”六月实在想不通,问高秀枝。
“我没有受气,我只是过的憋气,其实我在家里说的也挺算的。”七十九岁的高秀转枝转脸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六月,六月知道这是高秀枝常用的技能,她一旦自觉理亏,就摆出这种可怜巴巴的神态来,不管是对谁,但六月也知道,在高秀枝心里,她从来没有觉得她理亏过。“虽然这些年他确实是一分钱也没给过我,但这两年家里的取暖费,水电费,煤气费他也不让我平摊了——从前,连家里的电话费我都得和他各掏一半,现在,他比以前好多了,有时候他还能往回买点菜买点肉,去年装修房子他也没用我花一分钱,房子我白住着,也不用给他洗衣服刷鞋的,我就做个饭,收拾收拾屋子,也不累,这不是挺好吗?”
“啊?这么说你还挺满意?”六月吃惊道。在这以前,六月从来不知道高秀枝会有这样的想法,她以为高秀枝是没有办法才和佟仁一起生活的——以前高秀枝没有工作,六月她们又小,她家的房本上也没写着高秀枝的名字,她不是这个院里的职工,房子是以佟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