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姨姥姥十九岁时嫁到了离我们村六公里外的岳家沟,二十岁时生下了她唯一的儿子岳福,我姨姥姥二十二时我姨姥爷和我姥爷一起跟着城里路过的八路军去了锦州,此后再也没有回来。
我姨姥爷的父亲也就是我姨姥姥的公公叫岳环山,一直到故去都是我们那个县城商会的会长,既有钱又有声望还忠义,连我奶奶家都对他尊重有加,别看那时我奶奶家开着几家当铺,也算得上有钱人,但比起岳环山来,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据我爸说,我爷爷奶奶若是见了岳环山,那定是毕恭毕敬,远接近迎的,岳环山要是坐着,我爷爷奶奶则在旁边站着,岳环山要喝茶,我爷爷则赶忙续水,岳环山要说话,我爷爷必定洗耳恭听,就连我五大爷我八叔,一辈子谁也没服过的主,提到岳环山时,都不由的挑起大拇指夸到:
“真是个含而不露的能人,有范儿有派有气势。”可见岳环山当时在我们县城的地位。岳环山一直做着布匹石矿等生意,虽然富甲一方,但富人有富人的烦恼,岳家纵有万贯家私,无奈人口单薄,又代代单传,每每想起这些,岳环山就愁上心来,尤其是他儿子跟着部队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一个两周岁的孙子岳福,也就是我的姨表舅,岳环山更是揪心不已。
先不说岳环山怎样揪心,单说我姨姥姥的生活从此就添了许多的孤单和无奈,若大的院子里,西屋住着她公公,她公公正是壮年,我姨姥姥嫁进来的前一年,岳环山没了媳妇,岳环山本想再娶,可还没腾出空来,家里的事便一件接着一件,他便没了心气,渐渐的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心一意的带着我姨姥姥和我表舅岳福生活。我姨姥姥和她儿子岳福住在东屋,岳环山在西屋,白天有个帮忙的婆子,婆子干活是把好手,但眼睛和耳朵却是闲不住,好像随时都要找出点儿倪端来,看的我姨姥姥直别扭。
我姨姥姥长得漂亮,用我大舅的话说,那叫一个风流,在我们老家,风流是褒义词,是赞美,是形容这个人聪明灵巧有才华,还有风韵,我姨姥姥确实就是这样的人,唇红齿白,美目流盼,身段窈窕,慧心巧思,就连性格也讨巧,既爽朗又痛快还不失温和,不笑不说话,一笑俩酒窝,笑起来还带着一丝羞涩,谁见了都愿和她多呆一会儿,所以她嫁过来没多久,家里的人气就远胜从前。我姨姥姥还做得一手好女红,远近的街坊都爱找她描个花样儿,借个鞋样儿,绣个门帘,裁个衣裳,我姨姥姥总是不急不躁,笑靥如花,有她的地方就有满满的阳光。白天屋里屋外有人做着伴儿,不觉得什么,可是到了晚上,婆子回去了,邻居也散了,屋里霎时就空落起来,安静的好比久无人住的寺院,这屋能听见那屋的呼吸声。我姨姥姥的寂寞更如同天上的月光,铺的哪哪都是,尤其是有雨有雪的夜里,我姨姥姥躺在偌大的炕上,那种惆怅和忧伤,用多少语言也难以形容,那些冷冷清清,凄凄切切,万千的情绪都化为一个字:愁。是啊,才二十岁出头的她该如何载动这一辈子的生活,我姨姥姥总是趴在窗台上挨着月光盼着天亮,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夜晚,她想着白日里来串门的姐妹们说的那些话:
“你和孩子睡这屋?”
“嗯,睡这屋。”
“夜里怕不?”
“不怕,怕啥。”
“一晃岳福都五岁了,他爸爸还没信儿?”
“没有。”
“全国都解放了,早晚都得回来。”
“嗯,我也那么想。”
“你老公公睡那屋?”
“嗯,睡那屋。”
“到底有个男人作伴,心里还踏实。”
“嗯,踏实。”
“婆子真的打发了,以后不再来了?”隔壁马嫂子又问。
“嗯,不来了,福儿大了,家里也没什么活计,我个人干就够了,请个人白给着工钱。”我姨姥姥说。我姨姥姥说的是真心话,家里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