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子将小弟子的神情看在眼中。
下学后,其他人已经离开,徐夫子却将谢拾叫住,他带着小弟子来到书房,语气平静却难掩关切:“尔父之事已成定局,便是你如何忧心忡忡,也无法将人召回。若不想此事再有,你须得用心念书。”——这也是身为小孩子的他唯一能做到的事。
“……惟有用心念书,将来考取功名,才能免除赋税徭役——此方为孝顺之道。”
徐夫子的叮嘱不可谓不语重心长。话虽然功利,可对于底层农家子而言,考科举本就是功利之心多过理想,自家温饱都难满足的情况下,何谈匡扶社稷、兼济天下?
“夫子,我明白了。”
谢拾重重点头,他欲言又止。
“可是……”
“可是,如今我会有这个烦恼,不正是因为没有功名吗?一旦有了功名,固然没有这个烦恼,那时的我却与如今的我截然不同……”他急于表达心中的困惑,却苦于口拙,听起来有些颠三倒四,“正如困于荒漠之人苦于缺水,走出荒漠就不会再有缺水的烦恼——对于正困在荒漠里的人来说,这不就是正确却无用的废话吗?”
“……即便一人走出荒漠有了水,还有无数人困于荒漠饥渴交加,这些人又要怎么办呢?”
徐夫子听懂了弟子的意思。
苦于徭役的本就是普通百姓,有功名能当官的读书人难道还缺那几个钱应付徭役?
况且,对于天下的贫苦百姓而言,科举取得功名何其难也!千百人中能有几人脱颖而出?
……难道没有功名的普通百姓就该受徭役之苦吗?官府为私欲而强征百姓本就不该,何以反而要百姓考取功名才得避免?
隐藏在谢拾话语中真正的疑惑
其实是:让少数人凭自己的努力走出荒漠只是治标不治本,如何才能使荒漠中人皆不缺水呢?
这个疑惑徐夫子却无法解答。他摸了摸小弟子的头:“修齐治平,我姑且只能齐家,或许你能走得更远,治国平天下。”
谢拾忍不住挺胸抬头,连连点头。
夫子的期望,他记下了!
不过……
持续了一整个白天的疑问在脑海中浮现,面对眼前这位尊敬的师长,谢拾终究忍不住倾诉出来,又问:夫子以为呢??_[(”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该纠正的究竟是他的认知,还是这个世界?
面对小弟子黑白分明的眼睛、迎着他眼中强烈的期盼,徐夫子不禁陷入沉默。
先贤教导的是君子之道、大同社会,可真实的世界礼崩乐坏,君子何以立足?能明明德于天下者实乃圣贤,而今又何在?
昏君奸臣当道,盛世早已不复!
他很想说,如今天下读书人众多,又有几人真以书中准则要求自身行君子之道?四书五经不过是科举之路上的工具书而已。
他还想说,错的当然是你。
他更想告诉小弟子,不要只知死读书,小小年纪为何总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念头?
不知为何,眼前却闪过初次教授四书时,小弟子大言不惭发下的“宏愿”,令他欣然不已。如今,他依旧不忍打破这妄想。
徐夫子终是摇头道:“我亦不知。”
“屈子有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定定注视着小弟子,目光温和无比,“物格而后知至,世间之道终须亲身践行,走下去,将来你就明白了。”
或许有一日,小孩子的天真会被冷酷的现实粉碎;也或许这份赤子之心能自始至终……将来如何徐夫子无法预测,他能做的仅仅是在雏凤学飞时扶它一